在城市里住久了,常常会想起小时候的农村老家。尤其每到冬天,更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小时候常见的冰窗花。那些晶莹剔透的冰窗花,出现在童年的每一个寒冷的冬晨,充满回味,令人怀念。
如今不仅在城市,即使在农村,冰窗花也不多见了。作为一个70后,八十年代正是我的童年时光。记得那时,村里不少人家换盖房子时,都把土坯房“升级”成了砖表房,把糊纸的木格窗户也“换代”成了平开窗扇的玻璃窗。一入冬,家家户户都会“笼煤火”(烧炉子),那时的火炉子,有的是用砖砌的,有的是用铁皮桶糊上黄泥做成的,烧火炕取暖的也不少。天寒地冻的北方冬天,这样的取暖条件,屋里的温度跟如今的暖气不可同日而语,室内的水汽在玻璃窗上迅速冷却,凝结成霜,形成各式各样的奇异造型,这就是冰窗花。
我还记得每一个冬天的早晨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床边玻璃窗上盛开的冰窗花。我常常裹在厚厚的棉被里,盯着这些冰窗花出神。奇幻多姿的冰窗花,如同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为我创造出一片梦想中的天地。
冰窗花每一天早晨出现都会有不同的造型,每一空窗格也有不同的风景,每一种风景都会给我各种不同的想象。
有时,它像一片原始森林,层峦叠嶂,浩渺无边;有时,它像一片热带雨林,枝叶繁茂,荆棘丛生;有时,它象陡峭山崖上的一株大树,孤独地挺立着;有时,它又变成了村边的庄稼,或是层层的麦浪,或是青翠的菜地,仿佛穿行在一片美丽的青纱帐。
有时它很稠密,密密麻麻地铺满整个窗格;有时它很稀疏,如同一朵孤零零的小花或叶子。
它每天的图案都有新的变化,每次都给我不同的遐想,我望着它,突然想到这不就是梦里的情景吗?有时还觉得冰窗花里的这个地方我曾经来过,或者未来我将会到这个地方去。总之它总是那么的新奇,又总是隐隐约约地似曾相识。
其实,作为一个农村孩子,那时我并没有去过原始森林,也不可能见过热带雨林,至于高山大海、奇花异草,更是存在于我想象之外的世界。可是冰窗花,它给我把这个世界进行了一个完美的展示,让我觉得外面的世界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很多年以后,当我真正走遍四方,见识它们的真容时,才惊奇地发现,这瑰丽多彩的世界,原来早已呈现在当年的玻璃窗上。
有时,我会趴在窗台上,对这些天然的图案搞些“再创作”。我会用一根火柴棍在冰窗花上写字或者乱画,火柴棍划破厚厚的结霜层的“沙沙”声听起来很爽。或者,用一只手的食指摁在冰花上,稍待片刻,冰花上就会化开一个小椭圆形,按照此方法,组成一朵花的图案,再用火柴棍画出枝干、叶子。现在想起来,我曾经在我家的玻璃窗上创作了不少各种风格的的“画作”。
有时我想,是不是只有我才会如此留意冰窗花?这司空见惯的景象,在别人看来是不是平淡无奇的?难道是我精神有问题?那天我在手机上搜出几个冰窗花的图片拿给朋友看,他很惊喜,说他小时候特别爱看冰窗花,可惜多少年没有见过了,也许现在还有,但是也没心情去留意了。
我这才知道,原来童年的记忆每个人虽有不同,但一些事物还是会在我们心底留下共同的印记。
那些年的冬天,寒冷彻骨。忙了一年的人们,都躲在煤火屋里取暖。家家都挂着厚厚的棉布门帘,掀帘进去,呛人的煤烟味只冲咽喉。我爷爷头裹着白手巾,披着黑大袄,坐在炕上咳嗽着;小脚的奶奶屋里屋外拾缀着家务;身强体壮的父亲穿着一件秋衣往院子里一车一车地拉煤面;母亲在屋里登着缝纫机,嗒嗒嗒的声音有时会一直响到深夜。
每一个寒冷的冬晨,天刚蒙蒙亮时,母亲就要捅开屋里的煤炉,添上煤块,先烧开一壶开水,然后准备一家人的早饭。炉子上的水壶咝咝响着,母亲披着棉衣屋里屋外地忙碌,而我此时总是舒服地躺在棉被里,盯着美丽的冰窗花出神,心驰神往在那个美妙的童话世界。那时的早餐,一般都是棒子面饼子稀白粥就咸萝卜条,有时母亲会在前一天晚上在炉子边上放上几块馒头片,早上就会有香脆的馒头干吃了。
说起生炉子,当年做煤块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我们那把和好晒干的煤块叫“煤捡儿”,做煤捡儿的工作,是在父亲的带领下完成的。第一步是先把事先买好的煤面与黄土过筛,去除大煤块和土圪垃;第二步是把煤面与黄土按照3比1的比例加以混合,并把这堆混合物做成环形山状;第三步是往环形山的中间用盆或用桶倒水,直到水面到达环形山的上边缘;第四步是搅拌,直到把这一堆混合物和成糊状;第五步是要把和好的煤泥一锹一锹地端到空地上,摊成一片。第六步父亲用铁锹在这摊煤泥上划出纵横交错的若干条线,形成几十个40―50公分见方的一个个煤块。等煤块凝固后,就将它们从地面上掀起来,互相支撑着立在地上,等彻底干透了,就可以把它们搬到屋里或棚子下面摞起来,用的时候把大煤块砸成小块添入炉子,用做燃料。
赶上下大雪,我们经常用筛子做陷阱来捉麻雀。在雪地上扫出一小片空地,找来家里的筛子,用一根小棍把筛子的一端支起来,筛子下面撒一把麦粒玉米粒,一条长绳,一端绑在小棍上,另一端拉到屋里。这项工作经常由我跟我哥合作完成,我哥在玻璃窗的冰花上用嘴呵出一小片圆形,观察“敌情”,我拉着绳子看他的手势。只见他手抬起来,说明麻雀要进筛子了,我一边盯着他,一边纂紧绳子,手心里都纂出汗了。他的手猛往下一砍,我就使出吃奶的劲儿拼命地拉。被我们逮住的麻雀,一般是玩一会儿就放走了,有时也会被我们“折磨至死”。唉,残忍的童年。
晶莹剔透的冰窗花,承载了我的多少童年记忆。
多少年过去了,奔波在生活的路上,脚步匆匆,情无他顾,也再难得有一份安然的心境傻傻地盯着玻璃窗,进入冰窗花绘就而成的奇幻天地。冰窗花是我童年的陪伴,它启蒙了一个孩子对这个世界的幻想,充实了我人生记忆的片段。
透过冰窗花,是冬日的阳光下炊烟飘荡的灰蒙蒙的村落,是奔跑在乡间土路上一群破衣烂衫的乡下少年,是爷爷坐在土炕上一声声老哮喘的沉重咳嗽,是父亲拉车驾辕时那厚实高大的背影。
它是春天爬树拧柳笛的美妙演奏,它是热火朝天尘土飞扬的打麦场,它是过年贴在青砖大门上的红色对联,它是四季流转岁月轮回中的小小印记。
年过不惑之年的我们这群人,被岁月的潮水裹挟着向前奔跑,在生存的压力下苟且而活,在生活的烦恼中变成油腻的中年人。在这浮躁喧闹的生活里,是否还有人能偶尔想起当年的冰窗花,就像回到童年那些寒冷的冬晨,如同看见圣洁的蓝莲花一般的感觉使人透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