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治疗白癜风大概多少钱 http://pf.39.net/bdfyy/bjzkbdfyy/
年前后时的尚志故居草堂：实际是三间老旧的石头屋
第一辑 麻雀与蝴蝶——草堂笔记（1-31）（-）
一、自我的缺失
1、如果不写作，我最喜欢的工作应该是打扫──扫大街。我喜欢听大扫帚在路面上刷刷扫过的清寂的声音，然后看路面上那些清晰的扫帚刮过的痕迹……这时最好是深秋，或者初冬。如果是春天，我喜欢在夜晚清扫道路，无数浓烈的花香在黑暗中混合在一起，让人产生一种恍惚而微醉的味道……
2、到哪里去寻找自我呢？明亮的大街上不会有，琳琅满目的超市里也不会有；自我躲藏在书页深处，那些很少被手指触碰过的书页里；自我在幽暗的音乐中，这时音乐把独处的我照亮，也把我周围那些幽暝的事物与空间照亮……这时我是寂寞的。坐在椅子里，孤独点着一根香烟……背景、前景都开始模糊，并渐变昏暗……
3、世界会因自我的缺失而变成硕大的空白。我不在场。你的精彩无人目睹。而女人，被爱情呵护的女人瞬时变得光彩夺目。我说玫瑰，那是少年时很庸俗的比喻；现在，我更愿意说“水仙”。……爱是那一盆清清亮亮的水，它滋润着水仙明净而光洁的肌肤……
4、……有什么样的勇气才能再去爱一次？……呵，故人，已逝的人！爱竟是一种缺失，不在场，永恒的丧失，永恒的纪念，永恒的怆恸……
5、那时，我们聊着平淡无奇的话题。生活本身就是平淡的，没有那么多的奇迹与惊喜发生，从来没有……但记忆是明亮的，也是潮湿的，就像这初冬阴霾却又清明的天气。我们谈到了哪儿？
……炉火，煤烟，一些模糊的影子，山南海北的话题，完全不着边际。你在想什么？你试图记录下这一切吗？用一种平淡平静的“冷叙述”？一位写诗的老人，一位清醒的智者，一个依然童稚的赤子……
6、但这一切都要结束了吗？我望着空旷的窗外……一个老者把一群肮脏的绵羊赶进我敞开的院子，它们在墙根捡食柳树的枯叶子。……对此我不好说什么。我说，我只能说，这里不是我的家；这里不是我的故乡。
我从来没有家；也没有故乡。当我在大地上孤单流浪，鞋子给予我温暖，我说鞋子就是我的家……但它也同时给予我疲惫、厌倦，这时我就躺在泥土上，用那些厚厚的落叶把自己埋起来，藏起来……天亮了，我还得上路；天黑了，我就把上面的叶子点燃……
7、……天空，一个顽皮的盖子，不，一个灰暗沉重的盖子，我为什么掀不开它呢？我已快被它捂得窒息了。上帝，求你把它挪开一点，让我呼吸一点儿天外的空气；我不会贪婪地多看那边一眼的……
8、……去皇城根流浪？去找我的王，找我的荷马。盲荷马看不见我不要紧，只要我能看见他……
绝世的美要配得上绝世的眼睛。
我不会为那些鄙俗的人们而歌唱。我的歌要唱给聋子听。因为他不是用耳朵，而是用心在聆听……
9、玛格丽特·杜拉斯，在你之前没有懂爱的女人，在你之后也不会有像你那样诠释爱情的女人。爱情，就是绝望。写作，让你活着，永远不死。
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只活过一次，而你活了一次又一次……
我用手指一一抚摸着你创作的文字。感觉到辛酸、激情、灰烬、绝望，爱与梦交织，生与死交织，我也像燃烧过的灰烬一样，慢慢恢复冷却。……谁还能把我从灰堆里扒出、点燃？
10、所谓的道路，就是没有道路。“啊，前途，阅读，转身/一切都是慢的”（柏桦）。舞台上的景致，慢慢定格成记忆中的画面……
我撂下笔。疲惫地伏在桌上……
（谁都不能再把我唤醒──
──醒来，已是另一个世界。）
二、词语的撞击
1、荷灰
当“荷灰”这两个字突然出现在眼前，我一下怔住了——应该说震住了。这两个字眼触动了我内心深处潜伏着的一些一直以来都看不甚清的东西……
“荷灰”到来得很偶然。文学院同寝室的一位漂亮女友从五?一街买回一件薄薄的毛衫，她剪下挂着的商标给我看——“荷灰”——我一下就触电了。再看她已穿在身上的小毛衫，衬着她苗条的身材，更显娉婷袅娜，如烟似雾……像深秋暮晚时分笼罩着一层薄烟的水上睡莲：清寂、沉迷、怅惘、忧伤，甚至淡淡的一点儿不为所察的颓废。我说不好“荷灰”到底是什么样的颜色，只能描述它引起我内心的感觉了。
一种繁华褪却后的平淡；一种喧嚣退却后的冷静；青春已无可避免地接近了尾音；火焰燃烧后的一层儿灰烬，周围空间的一点儿余温……洗净脂粉后脸上的一滴清泪。音乐已经远了，暗香依旧缭绕……爱走失了，只有记忆明亮并潮湿着心田——“荷灰”。
是一句偈语。走向涅槃之境。穿着荷灰服饰的女子，清高，孤傲，她轻飘飘走过，像月桂树下的影子，不带一点儿俗世的重量——爱得凄绝冷艳，不染一丝儿指纹……
记得苏联作家K?巴乌斯托夫斯基曾说：“作家的工作不是手艺，也不是职业，而是一种使命。当考据某些字研究它们的发音时，我们就能得到这些字的原始意义。‘使命’这个字源出‘召唤’。”（《金蔷薇》）
在我太多孤寂沉默静坐的时光里，每每能感觉到一些词语的召唤，它们就这样映亮了我的灰暗空间和心田——一种“寂静的轰鸣”（海德格尔语）。
2、苦难
“梵高经历了重重的苦难。他在吃《马铃薯的人们》和《囚徒的散步》两幅画里，已沉沦到人类悲哀的绝底。他认为艺术家的事业就是用全部力量，用所有的才干对抗苦难。”（K?巴乌斯托夫斯基《金蔷薇》）
读到这里，我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出来……有时我也想，所谓的天才是否既意味着苦难本身呢？生前的梵高穷困潦倒，靠弟弟的援助勉强维持生存和他那无人欣赏的绘画。而多少年后，他的画竟卖到天价！是当时的人们不懂得欣赏他呢，还是今天的人们心智得到了开启？或者说是一种精神的进步？时代的进步？这真是一种绝妙的反讽。如果梵高有灵，他是该欢喜还是更伤悲呢？
一时又想起那个孤独的散步者卢梭。一个被当时的社会所抛弃的人，一个众叛亲离的人。一个自绝于主流人群的人。他在《漫步遐想录》之二中说：“……我那行将枯竭的想象力已经无法照我的心愿去设想会有人来伴我度过这孤寂的余生。我不禁长叹：在这世上我到底做了些什么？天之生我本是为了要我活下去，然而我却没有生活过就要去死了。”
而我也在想，卢梭那个时代的女人（还有男人）都在做什么？她们让一颗伟大的心灵如此孤寂和凄苦，没有一个女人肯去安抚他晚景中的忧愁吗？我也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的，负责为他出版《爱弥儿》的卢森堡元帅夫人、到莫蒂埃劝说他接受休谟邀请前往英国的韦尔德兰夫人，以及一直以来对他真诚相待的休谟，可惜她们和他（休谟）都被处于惊弓之鸟状态的卢梭看成是策划阴谋和预置他于陷阱的人。
我理解卢梭当时的心里，周围太黑暗了，处于黑暗中心的人他能相信谁呢？除了自己的心灵！苦难成就了什么？成就了一个人的伟大吗？然而这样的代价无论如何都太大。大得让后人承受不起哪怕是一个阅读与回想的瞬间。痛和疼。
——.6.12烟隐庐
三、冬天的景致和记忆
1、冬天。透过窗子，看见的是雾虚虚的惨白的天光。夏日里葱茏明晰的远山，现在只剩一个隐隐约约线描般的轮廓。近处的小丘和树木也罩在淡淡的薄雾中；沉寂，肃穆，像陷在一幅旧画中，所有的色彩都已剥落，只有一种说不出的斑驳，与黯淡……
2、院子里堆着蓬松的干草垛，旁边是码得整齐的玉米茬子；没有昆虫的蹦跳，也没有鸟儿们的喧叫，只有一只芦花鸡偶尔走进来，在枯草丛中捡食几粒草籽，又转身闲闲地踱出去……麻雀们都到旷野中去了，燕子早就飞回了南方，对面房顶上的黄玉米晒着寂静又无精打采的冬日阳光……
3、冬天本来就不是出游的好季节。但我忽然又迷恋起旅途上的感觉，尤其是黄昏时分，晚霞染红了西边的山峰，孤寂的山梁，寥落的村舍，稀疏的草木，都有一种恍惚迷离而旷远的味道。此时车上的录音机正播放着一些旧时的歌曲，低郁而缠绵，一下把人带回了往昔。在婉转的道路上缓缓地行驶着，于是一切迎面扑来，一切又擦身而过……
真希望这样的行驶永远也不要结束……永远在路上。
4、年7月中旬，我参加了保险公司的学习培训，试图走另一条道路，然而几个月的摸爬滚打下来，我还是放弃了，又一次回到家中。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无论怎样我都不喜欢。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时代的弃儿，看着汹涌的人潮，却怎么都溶入不进去……而只有回到内心，回到自我孤独的状态，才感觉到存在的自在。
冬天是没有希望的，守着我的孤独，想念一个又一个擦肩而过的人……他们精彩的人生我再也无法目睹。
而我想做的，就是静静坐下来，翻开沉重的典籍……我要让蒙蔽、遮掩的历史重新变得透明，唤醒那些失落已久的本真的光辉。
5、做了几个月的保险。感觉话说得太多了，这几年来的话加在一起，也没有这几个月说的多。我忽然厌倦了说话。真希望自己是个哑巴。
细究自己去做保险的心理，一方面固然是因为熟人的邀请推脱不得，另一方面是自己呆得太久了，很想换一种生活方式。我所热爱的诗人史蒂文斯就是一家保险公司的经理，这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写诗。他的每一首诗歌都那么纯正，没有被商业感染一丝儿俗气。有他这个榜样，我愿意一试。
从七月到十一月，一边参加学习培训，一面试着向人们讲述保险事业的前途和意义。我觉得自己并没有虚度那段光阴，不管成功失败，我都向生活靠近了一步。更重要的是我了解了一个对自己完全陌生的行业，交下了许多和我一样落魄却不乏生活热情和激情的友人。但现在我不好意思去见他们了，因为他们至今都在坚持，而我却做了逃兵。每每接到一个个友人打来问候的电话，我的眼里都充满了泪水。生活无论多么灰暗，都会因了这一份份关爱而变得温暖，也同时因了这关爱的不堪承重而令人心碎。
之所以放弃还是因为对写作的热爱。一个人话说得太多，特别是机械的说，脑子就会僵死，不会思想，更不会写作了。嘴勤手就会懒。所以无论多么不舍这份工作和那群人，我都要放弃。我不能让自己在那种状态中陷得太深，或许生命会因此而变得更精彩，但那不是我想要的。
活着，对我来说，惟一的意义是思想的乐趣，并把它们付诸于文字。既便不能传给后世，而今生毕竟留下了我的轨迹……
6、我正失去一些美好的品质。
我能感觉到自己真的变了。是因为那一点小小的成就吗？多么虚荣！又是多么虚伪！其实自己依然是原来的自己，什么都没有改变。
一个人要永远葆有一颗平常心，是多么的不容易！每个人都以为自己能成为大师，以为自己会不朽。多么虚妄，又是多么无凭啊！有时看清自己真的不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永远不要以为自己比别人高出多少。要看清的只是自己比过去进步了还是倒退；不要比于人，要和自己比。
7、写作对我是一种苦役。我完全可以不做的。我不写作，一样活着；但那无疑于更快地靠拢死亡。
每一天，每一天，找不到那种内心的平静与欢欣。生命是痛苦的，更是沉重的。我揪住自己的头发，想让自己向上飞升……多么的虚妄啊！多么不可靠的一生！
8、冬天。连野地上的阳光都是那么寒冷，我没有办法不冷。文字、思想连接着绝望，一生都在原地踏步。悲哀，无望的额头上的冬虫，蠕动，或不蠕动……
9、我是该走出去，还是该坐回来？出走与回归，这矛盾的旅途上，多少明亮的风景变暗，又重新变回明亮。
10、我知道我与城市之间永远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而生我养我的乡村，也让我感觉到陌生。亘古的寂寞，在哪里都找不到我的家园。而叶落归根，我将最终归于哪片泥土呢？
11、写作是一种回忆。在一种朦胧的回忆中往事的真实与否尤其变得可疑。我不知道哪些是真实发生的，哪些其实只是我的想象；它们糅杂在一起，共同变成我的记忆……
12、乡野在黄昏铺展开一层薄雾；冷的树木，冷的道路，冷的光芒和尘土，冷的河流，更冷的鸟雀和人，谁也不望谁一眼，闭着眼缩着脖，希望自己小如一粒豆，让冷无法侵入……亘古的寂寞与哀愁啊！
.11.24-12.3尚志草庐
四、六月的雨
1、总有那么一刻，泪水无缘由地流落下来……说不清为什么。生命中不堪承受的轻，变成了不堪承受的重。上帝给了我生命，是要我做什么呢？难道就是为了让我沉浸在无尽的悲伤中吗？还是前世欢笑与幸福太多，今生便要以泪和悲来偿还？而这泪与悲要偿还给谁呢？风过无痕，一切都无凭据。
2、其实所有来自陌生的伤害都不能真正地伤害到我们。最大的伤害是来自亲人和朋友。无缘由的裂痕，横跨在两颗心之间，怎样弥补都无济无事。时间能修复什么呢，它能修复心的裂痕吗？它能重现往日简单而欢乐的平淡时光吗？而记忆，记忆是一把双刃剑，它同时割伤过去和未来，直插在现在的胸口上。
3、忽然就厌倦了这纷纷扰扰的一切。网络的新奇已变成苍白，它展示出的世界多么虚妄，多么不可依靠和依赖。根本不相识的人，几句话就能让你感动；然而也会在瞬间变得无影无踪。关上电脑，世界依旧空空荡荡。一切都无凭据。如风过额头，水过指缝……
4、六月，连绵的阴雨天，让心情格外的无助和灰暗。有什么压抑在胸口，说不出的堵；绝望，绝望得还不够；真正的勇士是能杀死自己的人。活着的都是懦夫。生有何欢，死有何惧；可我们还恋恋不舍着什么呢？是不想就这样平庸的死，平庸的生；而轰轰烈烈，哪有那样的轰轰烈烈？马革裹尸的悲壮，已成古词中的咏唱。时代，时代，这是个让人颓废无力的时代。这是个遍布游戏和谎言的时代。谁认真了，谁就要承受孤独和痛苦。热爱，我到底还热爱着什么？思想的苍白，文字的无力；除了这无尽的厌倦与厌倦的悲哀，没有任何的目的地……
5、来生，如果有来生，我只想做一棵无思维的草，或任何一种无名无知觉的事物。一块石头。一块无知觉的石头是幸福的。没有什么能比一块石头更幸福。站立，是一块硬朗的石峰；躺倒，是一块不屈服的顽石；既便粉碎，也是无数坚硬的石子，石粒，石尘……来生我想做一块石头，哪怕是最普通的一块石子。无痛，无痒，无悲，无伤。
6、忽然就羡慕起那个石头里蹦出来的人，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兄弟姊妹，没有任何亲人。也没有任何的负累。生有何欢，死有何惧。什么都没有，更能无所畏惧。而我还有年迈的父母，有兄弟，却永远失掉了姊妹；爱是一种负累，别说我自私。我甚至不爱自己。如果可能，我愿剔除肋上的血肉还给母亲，留下肋骨还给父亲，割下双手还给手足兄弟。我为这一切无力偿还的亲情与友情已痛得太深。我的绝望是因为热爱太过而绝望。我不能替任何人的伤。一个人的存在是多么无力而无用啊！
7、一个人去流浪。死在天涯。不要人哭。不要人葬。
.6.15午后烟隐庐
五、流逝与梦境
1、关于梦，手枪……
头一次梦见自己拥有一把上好的手枪。而且我用它杀了一个坏人。像一个秘密的侦探。之后我的手枪就无处隐藏了。我试图把它别在内衣的腰间，但衬衫太薄了，掩不住它，我只好用抱着的包挡着它，这时感觉自己是一个最笨的侦探，连一把手枪都藏不好……
醒来，头脑还没有摆脱那个人群乱糟糟的梦境。我试图击毙的第二个匪徒，比我还机智、狡诈，更会在人群中隐藏自己。而我的一把手枪，让我狼狈不堪，几乎让自己成为被匪徒击中的目标……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见手枪。有人说，梦是上一世的情景再现。在梦的最后，当我在慌乱中把枪插入内衣的腰间时，它凸现出来，让我尴尬；而当我把它抽出来时，手枪已经不见了，只有我那只握着手枪的已变形的手，厚大的像一把手枪……
我不知道到底是手枪和我的手已溶为一体，还是我的臆想让我的手变形为枪的形状，反正我抽出的那只手，让我自己惊愣了……
当枪和手合一。就像古时的剑人合人。忽然明白，原来“神枪手”都是这么练成的。
我愿意相信自己的上一世是个神枪手。心指哪里，手就指向哪里，枪就指向哪里，双手双枪弹无虚发。绝不会像这个梦中这么笨拙，甚至有点窝囊……
2、流逝如风……
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非常的焦虑。
无端焦虑。阅读、写作，什么都不能进行。如果有好的电视剧，倒是消磨时间最好的办法，但问题是，不是总有让人心动的好剧。多数是乏味倒胃口的更让人焦虑厌倦的东西……
我想蒙头大睡，睡过几天，也许一切都恢复如常。但脑子里的魔鬼不停旋转，把我带到这里那里，荒诞无稽，它根本不让我休息。无端焦虑这个恶魔根本不想让我轻松休息。我索性放弃这念头。逃避是没有用的。逃进冬眠也是没有一点儿用的。
细想，这一年过得真快。一天天；一星期又一星期；一个月又一个月；转眼就到十二月了。而梦想离现实遥遥无期……
其实窗外很暖和。前几天的那场大雪已融化殆尽。十二月阳光暖和得像小阳春。只要没有北风，没有乌云，好天气就会持续一段。这么好的天气，我却只把自己关在斗室里，不想见人，不想与人说话。只一个人沉思默想着。我离我伟大的行程还有多远的距离啊？
知识越多，本性中丧失的东西也越多。难怪所罗门说：“积累知识就是积累悲哀。”一无所知的人，一心想着生存，劳作，真的就没有这么多幻想的悲哀。
但我能体味到别人的寂寞。没有伙伴玩耍的孤单的孩子；没有子女陪伴的孤独的老人；事业无成前途无望的中年人……肩扛两极的重荷，他们身上有着太多的难以承受却不得不承担的责任、义务，甚至使命。没有人真正活得轻松。
明天就是我三十三岁的生日。我都不敢想象，自己已经是三十中旬的人了。每天揽镜，都不敢细看，满目疮痍，满面沧桑，对自己再没有一点点信心……
当然，年龄不是最重要的；外貌也不是最重要的。人到中年，更应该拥有一份心智的成熟。但悲哀的是，我们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思想体系。阅读、写作、沉思，我们嚼着别人嚼过的馍，还津津有味……多么悲哀呀！除了重复别人的道路，我们根本没有自己的道路吗？
我们还有什么值得骄傲和自信呢？
执着也不能拯救！
——我们注定要在这无谓的流逝中沉沦，然后才能祈望新生。
.12.7-17尚志草庐
六、有关诗歌与命运
对于诗歌，除了更加深入的阅读、沉思与写作，感觉越来越无话可说。
当我完全沉浸在阅读的愉悦和写作的愉悦之中时，感觉自己是一个只为神而单独工作的人。
许多先哲讲出了一直以来蕴藏在我心底沉睡的梦。他们说出来了；唤醒了它。我便不能再重复。因此，阅读是一种挟带着众多遗憾与醒悟的复杂的喜悦。它常常让我停留在那里，沉浸在忘我的回忆与回味中，忧伤不已……
当我静静坐在那里，盯着近旁的一朵花、一棵草、一个石子、一只小蚂蚁时，专注让我忘记了自己和周边其余的一切，这时便是“入神”了。但也有时，我抬头看着远方，好像看着那一线山峰、一片蓝天和云彩，而实际上我什么都没有看，我看见的只是内心那些隐秘的翻腾的潮涌……这时便是“出神”了。当然，这两种情况也完全可以颠倒过来说。“出神”、“入神”都是一种专注的状态，是与神默然交流的时刻。这时的人让自己从周围的宁静或喧嚣中完全孤立出来，但他一点儿都不孤独。他处于大自在中……
难怪R.W.爱默生会说：“一个人要想达到真正的隐逸，他就得既从社会中退隐，又从他的居室退隐。当他在读书、写作时，他并不是隐逸的，虽然他此时是孑然一身。如果他想走向真正的独处，那么他应该做的是凝望群星。那来自天际的光线将把他与他周遭的一切隔绝。”（R?W?爱默生《自然》）
一个人想要成就自身的伟大，而且看到了这种伟大的可能，他就必须舍弃些什么，牺牲些什么。这些舍弃与牺牲可能是他极其珍爱的，也是他生命中极其珍贵的。但除了舍弃，别无他途。因此这种伟大就含有了极其悲壮的成分。通往伟大的行程本身就是一种深渊中的历险。没有人会轻易成功。
一个人为自己确定的目标有多高，有多远，他就要承受与之相匹配的苦难与磨炼。欢乐其实就掌握在自己手中。但我们主动选择了伟大的行程，所以很难享受到那些看似简单的幸福与欢乐。我们最终要的是那种接近真理的大喜悦。所以注定要摒弃那些唾手可得的平凡的幸福。
我的孩子，我的父母，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我爱你们胜于爱我自己；但我更爱那永恒的真理。超过其它一切。因此，请你们要谅解我没有过如你们所希望的幸福生活。
是我自己主动选择了那苦难的历程。孤单、寂寞、失落、痛苦、清贫……一切的一切我都愿意承受。我只想祝你们幸福。不要选择像我一样的命运。
当同样的阳光照耀着你，也照耀着我，我们的欣喜是相同的，但又是不同的……
——我一直在抬头仰望那星空。
.12.20尚志草庐
七、有关外物激活内在的本真
在我寄居的那条小街上，经常看见一个很丑的女孩子经过。但她却吸引我；开始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吸引我的当然不是她的丑。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自信。她很瘦，但不露骨；她的长头发在脑后吊得很高；她抬头走路；（不像我，被重重的思虑以及不自信压得抬不起头，目光闪避着，不知往何处去。）她的长头发在脑后甩来甩去，看上去单纯、快乐、自信。她不是很年轻了，但她的状态却洋溢着青春。
我想吸引我的恰恰是她身上这种本真状态。
这时我才感觉到她长得一点儿都不丑；她很受看。我的第一印象就这样在我对她不断的暗自观察与思索中改变了。
这些话好像与诗歌无关。但什么才与诗歌有关呢？我不知道。或者说我还说不好。我只是觉得所有的存在都与诗有关，美与丑是相对的。但太多的时候我们都在抱怨这平庸的生活不给我们一点儿写诗的灵感，周围都是单调乏味得和我们一样寂寞的事物；我们就这样被我们的抱怨遮掩了诗意的目光和思想。而如果你愿意，你就会发现美好的事物其实一直都在我们身边。
又是一个冬天宁静的黄昏。透过窗子看着我周围这些寂静的房屋，屋檐上的一丛枯草，落净树叶的树木，码叠得整整齐齐的草垛；还有这石子路，路边遗落的一枚松塔，一截枯树枝，一片干秫秸叶，还有黑的煤球，绿的空瓶子，花花艳艳的食品袋，一堆碎玻璃，一个红绒毛的毽子……一个跑来跑去玩耍着的孩子。
世界一点儿都不单调，也不空洞。尽管它不一定就美好。单调空洞的是我们的内心。
我时常被自己无意中的观察发现而感动。这也让我发现自己身上潜在的一种力量，那便是对永恒的真与美的追求。这时我完全不在意自己失落失意的人生，不在意被人们误解，不在意自己太长时间的孤独与寂寞。我想命运已经在暗中寄予了我它的使命……我的责任就是一点点把它发掘出来，表达出来——
外物激活着我们内在的本真状态。这是因为我们一直孜孜不倦致力于追求这种状态，所以它才在适当的时机里被激活，并一点点成熟起来……
.12.21尚志草庐
八、在无尽的悲伤中大笑着死去
1、当我的眼睛被外物所充满时，头脑里是空空的。而当所有的外物都从眼前消失，这时，心灵则是充盈丰富的。此时，旋律产生了；音乐产生了；诗句产生了；内在的图画产生了。这时，不朽的创作才真正开始。
这是神降临的时刻。
因此是极其珍贵的时刻。因为神并不是总肯轻易降临的。
抓住了这样的时刻，就是抓住了创作。
２、关于散文的写作：
我不喜欢那种杂沓的叙述，不想告诉人们事情的经过，就象我不喜欢告诉你那些已经变得无谓的来龙去脉；它们有什么用，除了乏味与空洞。我想推出一个个镜头。像老照片，瞬间的定格。其余的留给读者自己去揣摩。
更多的时候我愿意把自己的文字称为随笔。随意道来之意。散文要经过一种深思熟虑的思考，并运用一定的技巧，使行文如行云流水，自然酣畅，而又不见雕琢之痕。而随笔则无定法，三两句，百八句，都可随意道来，长短不限，更不用在意什么技巧。一切都是信手拈来，自然成文，不刻意求之。
3、一个橘红色的秋天。亭亭的白杨树林。千手手眼的神，每去掉一只手，就长出一只眼睛，定定地看着这个世界……繁华与萧索在眼前轮换。泪飞如花。你是最后离开我身边的人，你带走了牧神的秋天……
４、当一个人突然感觉到生活的可爱，生命的可贵，并愿意继续活下去的时候，死亡已经离他（她）不远了。
我又看了一遍德国女作家贝尔格的长篇小说《一些人寻找幸福并在笑声中死去》，更坚信了自己的这种看法。是啊，我们都在寻找幸福的途中，却又在无尽的悲伤中大笑着死去……
5、生活，生活就是不断地腐烂。厌倦。觉得死亡应该是一种幸福。如果死亡是一种黑暗；活着就是另一种黑暗。不再爱生活。不再爱人们。更不爱自己。或许自然中有着某种慰藉，所以那么多的人喜欢走出去，喜欢旅行。
6、不想走出去。不想和人打交道。不想说话。什么都不想看。更多的时候我希望自己是个瞎子，什么都不再看见，也就什么都不再想，不再说，不再做。瞎子的内心肯定有自己的光明。我想一个人去没有人烟的地方旅行。
7、已经不再祈盼生活会出现什么奇迹。
一天天坐在那里抽着烟，偶尔喝一口苦丁茶，不加菊花。
忽然觉出活着是很没有意思的。当然这也不是说死就是有意思的事。现在我对什么都无所谓。
如果我开头的看法是可信的，（当一个人忽然觉出生命的可贵并愿意继续活下去的时候，他离死亡已经不远了。）那么我还将在这没有意思的生命中生活许多年。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除非我自己让它结束。
谁知道呢？
一切可信的都已经并正在变得可疑。
8、感觉写诗把自己带上了绝路。如果我不想变得更绝望，我必须去写小说。散文也不行。当然像他们那样大众化的快餐散文对我是毫无意义的。
我一直在寻找另外的一条写作途径。或许它能把我拯救……
可我找不到那种适合自己自己又喜欢的简炼而优美深刻的表达方式。
我找不到自己的叙述话语，叙述方式。
说到底，我还不是一个真正的写作者，一个纯粹的有天赋的写作者。
常常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具备这种写作的能力。
有时绝望孤独落寞得总感觉自己一无是处。
他们所说的那种才华我并没有在自己身上看到。
我不知道自己所梦想的这一切到底应该如何开始；但我知道它的结束……
.12.21-30
九、恐怖……
1、恐怖……
一个人活在这世上一定得寻找些什么，期待些什么。虽然有时甚至多半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期待与寻找的到底是什么。这也是人们活着却又总感到茫然困惑无助的原因……
小时候我对许多东西都感到恐惧：譬如蛇，奇奇怪怪的瘆人的虫子，一些动物含泪的大眼睛，深井，水塘，京剧中花里胡哨的脸谱，面具，甚至夜晚的窗子，我总担心一抬头看见窗子上映出可怕的面孔。还有空屋子里面的镜子，如果我站到它面前，那里面会不会映出别的更恐怖的东西，譬如映出我所害怕的这些东西……
感觉恐怖的时候我总是紧紧闭上眼睛。我以为只要自己看不见，这些恐怖的东西也就不存在了。但我还是怕得要命，觉得呆在哪儿都不安全。时常在我的臆想中我所害怕的这些东西更深更紧地缠住我；让我觉出，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2、一个人陷在爱情中……
一个人陷在爱情中，就难免显得愚蠢。而一个人一旦什么都不信了，看上去很理智，实际上却更悲哀。甚至是残酷。
事业，前途，金钱，权势，或许它们能给人带来一时的安慰。但寂寞总是不可避免的。
我们一生都在向往着真正的爱情，而我们一生都没有爱情。漫长的婚姻生活，琐事，争吵，把最初的情感一点点磨淡，直到一切烟消云散……陪你一生的人最后变成了一种漠然的习惯……不是手足，仿佛手足。
3、活着，快乐……
活着，没有人能逃避得了寂寞。
心境的平和、淡泊，又有几人能做得到呢？或许隐居瓦尔登湖的梭罗做到了吧。他一生独居……
我们活着，却从来没有为自己而活。看看可爱的孩子，衰老的父母，我们能不为他们而活着吗？
真到了能为自己而活的那一天，怕是我们都已老了。步履蹒跚，目光散淡……那时到嘴的食物都已没有滋味了。
4、新年快乐！
——我想对朋友们说。但我一点都不快乐。无聊得要死。蒙田说：“我避免内心过分快乐，否则要收心必遭严重损失。”而我不是避免快乐，是根本就快乐不起来。那快乐的背后对我而言是更巨大的消沉与落寞。是死亡的前奏。偶尔——我也会怕产生那过分的快乐。怕过分的快乐让自己认不清了自己。一种迷失——
.12.30午后尚志草庐
十、读史铁生的《病隙碎笔》
1、读史铁生的《病隙碎笔》（1）
一个人什么都看明白了，想明白了，也没什么意思。
史铁生的《病隙碎笔》（1），真的是很细碎；智慧，当然是有。不过都不过是一些平常的智慧。我没有读出大智慧。这或许是我自己的愚蠢。
人生本来就是无解的方程式，没有答案的谜语。人活着，更多的支撑应该是对神秘与未知的事物或真理的渴望。这神秘与未知包涵了一切：爱恨、生死、喜怒悲欢、疾病、生殖繁衍、人与自然……
没有全知的人。但可以有预言。预言本身也是神秘的。正因了这未知与神秘，才有了无限探讨与追寻的可能。史铁生先生也说：“皈依并不在一个处所，皈依在路上。……这样的路上才有天堂。”
我想所谓的大智慧应该让人神清目明，让人在这个永不能超越的世上变得更超脱、洒脱，而不是仅仅明白一些事理而已。平常的道理其实每个人内心都明白，不过是表述出来话语不同而已。
而有些东西让我看过之后觉得人生更是没有意思。你的爱，你的追求，你的执著都变得没有什么意义。活着，也看不到任何意义。
我还是喜欢徘徊在《我与地坛》里的那个史铁生。
2、读史铁生的《病隙碎笔》（2）
又读了史铁生的《病隙碎笔》（2），感觉要推翻自己之前的一些看法了。
他在谈论写作。以往我总是困惑于思想、方式（形式）、结构等的重复，没有创新，我怀疑那种独创性的写作还有吗？但史铁生让我坚信了：有。
因为每个人的心流（或者说心路历程）是不同的。尽管会有近似，但深处的东西绝不会雷同。
他也让我感到向内的寻找完全是可能的。当向外的寻找已变得处处寻常如同电脑制作一样，向内的寻找则有着无穷的可能性。
我不喜欢那些刻意制造的东西。我喜欢树林，但不喜欢那种规划好行距、株距而栽植成行的树林，它们也很美，但更多是一种人工的美，少了自然那种随意适性的美。
当然这个例子并不好。人家可能会说雕塑呢，那也是一种精心制作，却处处体现了艺术的美，你能说那些作为原材料的石头、青铜、泥土就更美吗？但这是两种思维。雕塑是作者的一种思维的创造，或者说自由精神的体现。而规划整齐的树林恰恰相反，它体现的是一种被拘束住的精神。
只有心的流淌才是无拘无束的。也才有无穷的可能……
.12.30夜尚志草庐
后记：
我不在乎现在的自己否定或推翻了过去的自己。在认识真理的路途上，没有人能一眼看到那终极。我欣喜自己对自己的否定，这说明至少我向真理又靠近了一步。
.6.18烟隐庐
十一、理想是疾病
1、总感觉自己的写作还没有真正开始。
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多半的时光里我枯坐如木，抽烟；或仰卧着，用衣服蒙住脸，半睡半醒。当然也读书，而且读书比写作占用的时间更长。写作只是一些偶尔的间歇。多半的时光都是在或坐或卧的寂寥中度过。如果不出去做事，只呆在家里，我能够一星期、一个月两个月不出大门。
2、我不知道这种状态是好还是不好，当然是对写作而言。说好的是因为这样能够让人潜心致力于写作，不受外界干扰。说不好的当然是因为有闭门造车的嫌疑，说没有深入的生活，哪来的写作。……像秋千一样在两者间摆来摆去，没有自己的选择。
——我当然可以拒绝选择。
3、我知道自己已经有了自闭症，不愿见人，不愿说话。白天一个人独自在家呆着，有点寂寞，这是因为看不下书又写不出东西；当然也因为自己远离了人群或被人群所远离，找不到自己在社会中的位置而引起的淡淡失落。但还是很自在的。晚上那另一半回来孩子也放学回来，我就没办法独处了，这时就难免有些懊丧。后悔当初不该结婚，更不该要一个孩子。
一个精神喜欢独处的人就不该要什么家庭，更不该想什么幸福不幸福。这对双方都是伤害。我厌倦了这一切。有时很想到庙里去。但庙里就清静吗？尘世从来就没有净土。我只能在俗世中带发修行。
4、譬如现在，孩子终于睡着了，屋子里静下来，只有钟摆的嘀嗒声和孩子微微的酣声，感觉世界又是我一个人的世界了。点着一根香烟，抽了一口，缓缓吐出那烟雾，看着那烟圈氤氲升腾，最后消散不见。烟真是一种很迷人的东西。难怪那些烟鬼想戒也戒不掉，其实根本就是不情愿戒掉。说烟危害生命，减寿十年二十年；但如果眼前的生命都不快乐，甚至毫无价值，多要那十年二十年又有什么意义？
5、现在我惟一的兴趣就是在纸上泼墨了，是否每个写作的人都渴望着写出一部伟大的作品呢，反正我是这样。但所有落在纸上的文字都让人绝望。我写不出自己想象中的作品。一天天时间在加深着这绝望，有时直想杀死自己。如果可能。
感觉自己变得越来越功利，太在意发表，太在意能否尽快成名，而成名就真的有利可图吗？怕更是孤家寡人，众叛亲离，四面楚歌，再也找不回眼前这样宁静的时光。高处不胜寒。我知道的。
我知道的。可我还是想登高望远……
6、我舍弃了什么？前程、幸福、快乐？……知心的朋友越来越少，除了读书、抽烟、在白纸上涂抹、还有什么能让我快乐？
7、感觉自己越来越没有相爱的能力了。我爱人们；也厌恶人们。一切都让我绝望。而自己就像一枚多余的肿瘤，不断在溃疡——身体流出毒汁……它不能给别人带来愉快，自己也不愉快。
所有的爱最终都将变成负累。自己就像一只傻傻的蜗牛，背着超过了自己所能背负的东西在蠢蠢挪动。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一切都是我所不能抛弃的。除非有一天我把这一切都付之一炬，生命便也超越了这丑陋的形体……
8、总是叹息着。也不知自己叹息的到底的是什么。
生命还有多远，才能抵达它的终点？是漫长还是短暂？
我只是恐惧着，当死神露出它邪恶空洞的小面孔，而我所迷恋的写作还没有真正开始，就已是结束。这样恐惧着的生活到底还要过多久？
我的自闭，就像我的暗疾，无药可医。
9、总是幻想着有一天自己终于可以毫无牵累地一个人去遥远的陌生之地跋涉旅行。
我迷恋于在路上的感觉。喜欢一切神秘未知的东西。现在我甚至喜欢上了小时候令自己恐怖的一切：蛇——漂亮的花腰带；丑陋地摞叠在一起的两只毛毛虫——就像滑稽可笑的人类自己；牛马那含泪的大眼睛——映着对整个世界的悲悯。深井、池塘——神秘的死亡掌控的深渊；花彩的脸谱——人类可怖的面具；窗子、镜子——可怕虚无的空洞……
10、我已经有足够的勇气来面对这些恐怖，揭穿这恐怖。
但我又有了新的恐怖：小时候喜欢的笨笨的鸭子、顽皮的小猫、忠诚的小狗、檐下的小燕子……现在却令我害怕，不敢触碰；甚至没有勇气去抚摸一只小鸟漂亮柔滑的羽毛……
我更怕一只光裸的手臂不小心碰在自己裸露的手臂上，突起一层儿鸡皮疙瘩。然后拚命擦，想擦去那一层皮。我知道自己病了，心灵患上了不可救药的洁癖……
而越来越裸露的夏日多么令人绝望啊！没有距离；看不见的潜隐的距离……
做一株植物是幸福的吧！我想做一棵最卑微的最不起眼的草，年年枯落又翠绿在旷野……
11、我一直怕鱼。怕鱼的眼睛，尤其是死鱼的眼睛。怕鱼身上应该是很光滑的鳞片。我闭着眼睛有时也睁开眼睛吃过不少鱼，但我从来没有用手触摸过鱼。我怕的到底是什么呢？
我怕的是那样没有距离的接近。美在眼睛里，而丑陋也一览无余。再没有神秘。再没有指引……
一切都源于我的自卑。我自认的残缺。不完美。
我宁愿在爱者的视野里可望而不可即地美丽着，也不要他就近看见我的残缺。
我宁愿爱者在我的视野里可望而不即地完美着，也不要就近看见那残缺。
一个完美主义者，是很可悲的。
这就是我一生的悲剧。
渴望着完美。却看见了丑陋的一切。
12、写作能弥补这所有的缺憾吗？或许它能满足对一次一见钟情的爱情的幻想。或许它能满足对金钱与权位缺乏的一次渴望。或许它也能满足对那迟来的荣誉与成功的一次向往。但它能满足写作者自身的思想的贫乏、智慧的缺失以及从不具备的天才的天赋吗？
我只能向着那完美的境界靠近，只能让自己一直行走在这路上，以抵达那永远也不能抵达的绝望与悲伤……
13、但我一直喜欢植物。几乎所有的植物只要它们不勾起我类似那些恐怖的想象，我就毫无保留地喜欢。我想也许是前生，或者来世，我肯定是或会是一株植物。一株植物的形体叶片是那么完美，几乎不开花都可以让我痴狂；而一旦开花，更让人喜欢得忘乎所以。
喜欢植物，我想这可能是因为自己总觉得植物是最洁净的。我喜欢洁净的事物。就像喜欢沙滩上光洁的鹅卵石。我也喜欢植物的果实；哪怕是有毒的，也美得无与伦比。我不喜欢那些小动物，可能也与我觉得动物和人一样是不洁净的想法有关。
它们总是什么都吃，一副饥不择食的样子，让人觉得吃是一件很恶心、很不舒服的事情。
14、当我厌恶自己的时候，我总是暴饮暴食，发胖，臃肿，然后更加厌恶自己。
我总想着有一天能绝食——辟谷。餐风饮露，神仙一样，多美的事情。
而现在我还是拒绝不了食物。偶尔还会贪食。不过这次我已经有好多日子不再吃荤了。吃素真好，让人感觉神清气爽的。上次我决定吃素之后，却又吃了一次三鲜馅的饺子，吃着时很香，之后就感觉恶心想吐了。我又吃过一截葱，之后也感觉不很舒服。有些东西不是我们拒绝不了，而是根本不想拒绝。
我决定要吃素了，从现在开始。总这样说很可笑;我的决心不是够大。面对美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足够的毅力来与感官的享乐相对抗，人有时真的很软弱……
15、爱让人变得软弱，而儿女情长起来。
夜已过去了一半，我不想睡去。女儿翻过身子睡得沉沉的。她自己扎的两条羊角辫真的很可爱。我为什么不能多给她一些怜惜呢？
我是怕自己会因此而变得软弱，而儿女情长起来。她睡着时的小脸是多么漂亮可爱。我很想吻她一下。还是止住了……
在这世上活着，谁也不能成为谁永远的依靠。除了自救，没有人能救你。
可我为什么还会有眼泪？为一段与己无关的连续剧不自觉地落泪，为一段与己无关的文字无声无息地流泪，甚至为一段早已久远得已近模糊的回忆掉出眼泪。为女儿那压抑着的哭声而背转身泪流满面，心痛心酸得想杀死自己……
绝望。无端的绝望。为什么不去死呢？
——还有什么未竟的事在等我？！
.12.30子夜
十二、诗成于思想，而精于技艺——阅读帕斯
读帕斯的诗歌，让人看到一座座文字构成的高大建筑。也让人明白，诗成于思想，而精于技艺。
是流水上的建筑，光与影的雕塑，水的雕塑，光的喷泉。所有的事物都是沉默待发的音符，中间隔着一个人，一个人手掌的距离。（帕斯《阳台》）
我明白了，不是看见就能写，否则那么多酷爱旅游的人都能成为作家、诗人。看见——遗忘——在沉默的黑暗中汇聚——重新记起——新的组合，并矗立。
没有想象，就没有艺术。因此走多远的路，如果那些路上的图像没有经过心灵的重组，看见多少事物都没有用。事物只是触发我们想像的媒体，事物必须经由想象之枝，才能成为枝头成熟完美的果实。
水的建筑，光的音乐，风的惠手，影的暗香……共同构成无形的情感的大教堂，里面徘徊着芸芸的众生和万物。
白玉的脸庞，白瓷的手臂，美的故乡。出走与回归，注定了一生都要跋涉在路上；梦想的天堂，在路上……
魔由心生。《论语?子路》里说是“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有进取，也有所不为，这就是子路，这就是狂狷的性格。我想至高的写作都需要具备一种魔性，一种狂狷之性……
内心的平和是在写作完成之后。
阅读的恐惧：伟大的作品让人惶恐。它让我看到了事物永远也不可探究清楚的深与暗。让人找不到自己。在自身中迷失。
让人想揪住自己的头发把自己高高拔起：多么荒谬的可怖。因为那伟大看似无处不在，去又不肯寄身于自我疯狂的个体之内。罗丹、里尔克、博尔赫斯……雕塑、散文、诗歌、小说……绘画，色彩的音乐，无语倾诉的艺术……所谓的天堂，在想象中接近完美。
.12.31—.3.2烟隐庐
十三、心壁上的悬崖
1、写诗，不是越写越自信；怀疑让人痛苦。相信自己，还是相信这落在纸上的文字？我说不清楚。只知道，自己是一个好走极端的人，缺乏足够的理性。而在感性和理性之间，一个太过相信感觉的人，注定找不到那最美的适可而止的黄金分割点。
绝望，有如一面高耸的悬崖。如果我不肯退缩，就只能不停止地攀爬。
2、在一次家人的聚宴上，微醉的大我七岁的长兄头一次批评我：“你只知道写作，把亲情都淡忘了。”长年在外，每次回到老家都是蜻蜓点水，我说不出自己对故园对亲人的思念和愧疚。而这份愧疚让我在异乡沉重着，从来就没有真正的轻松与快乐。写作是另一种沉重；我根本无力表达出我真正想要表述的。一个人的能力是多么有限。在二十八岁那年不幸过世的姐姐，永远活在她的二十八岁上；如今我的年龄都已超过了姐姐，我比姐姐苍老。还记得她寄给我的最后一张新年贺卡上写着：“有志者，事竞成。”因此不管在怎样的挫折与困苦中，我都不敢放任自己颓废；我知道姐姐在一个我望不到的高处看着我……而我已有多年没去她的坟前祭奠了。恍惚的泪光中，那座长满青蒿背倚松柏的坟早已刻在了我的心上。死亡，不再那么可怕。
而活着，就是对死亡的一种怀念。
我的一生都在怀念着——死亡。
3、每个人最终都要面对自己的命运难题。没有人能替我们道出那灵魂的苦衷。写诗，类似于一场场梦幻之旅，我试着在其中治疗那些精神上虚妄的疾病以及尘世的伤痛。在一个理想的王国中梦着、醒着、爱着、哭泣着、深入着、表达着；却又只能在现实的一再挫败中清醒与成熟，发觉最终我们谁都安慰不了谁。甚至也安慰不了自己。
绝望，是一种宿命。因此看穿死亡是幸福的，它让所有的痛得以解脱。而活着，更是一种勇气；面对所有未知的领域，渴望一种全新的超越。
写作，是一种快乐的悲伤；或者，是一种悲伤的快乐。
在词语的深渊中探险。词语带着我们一再飞翔，一次次目睹悬崖上的风光……
.3.16午后烟隐庐
十四、明亮的局限
1、不是什么时候都想写的。譬如此刻。（我只想点燃一支烟，在窗前静静站着……）
昨天才揭去塑料的窗子，玻璃被我擦得干净明亮。一块块干净清新的玻璃更衬出暗蓝色老窗框的古旧。我把被风吹得咣咣响的松动的玻璃重新钉了一遍；把越过冬天现在正枝繁叶茂的两盆花摆在窗台上。毕竟，又是春天了……
阳光投射在窗上，很温暖；而风依然料峭，让人想起那些无力打理的人情。“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门庭黯淡，门前冷落是正常的。我不抱怨什么。也不再责备自己不会做人。但我得承认自己有时确实很愚。如果在现实和梦想之间选择，我还会选择自己的梦想。而梦想本身就是清寒的。孤寂的。
其实不想这些，人会活得更轻松些。清贫一点，没什么不好。去掉那些枝枝蔓蔓节外又生枝纠缠不清的欲望，人会活得更纯粹。真想一个人在春天踏上对面高高的山岗；我似乎已很久很久没有踏出院门了。不想再认识什么人；更不想和什么人说话。我只要一个人在路上走着，看着，就很快乐。
有时真想一个人出趟远门——坐火车。火车一站一站地驶下去，我在经过，一个个陌生之地，一个个陌生之人；我不在意那个最终的目的地，它是哪儿都不重要，它是城市还是乡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又经过了陌生之地，对于那里我也是陌生的。没有人在意我，我也不必在意别人；我完全是自己的，完全是自由的。不再有任何的沉重与负累。
心经过了长旅，疲惫过后，面对陌生的全新的风景，会是一种少有的欣喜与轻松……
2、我知道，自己是在这个地方住得太久了，太熟了，固步自封，所以才那么的渴望着别处。不是“生活在别处”，到处都有我们看不见的生活。到处都是我们视而不见的生活。只是我们厌倦了自己这一成不变的死水一样的生活。
窗子擦得多么明亮都是没有用的。它改变不了我们内心的黯淡。而这过于明亮的玻璃暴露了我在窗内的生活，被过往的人们有意无意中窥视；感觉到一种潜隐的伤害，一种明亮的伤害。过于明净的玻璃也会伤害我在室内自由的生活，它让我在被窥视的扰乱中不再自由。
感觉到局限。明亮也会成为一种局限——这是我始料未及……
.3.19午间尚志草堂笔记
十五、春天的雨夹着雪花
1、凌晨落起了小雨，夹着片片松软的雪花。这是入春以来的第一场雨。雪花留不住，飘在空中，落地就化了。无人踩动的地面湿润得清新可爱，一群蹦蹦跳跳吱吱喳喳的麻雀在草地上啄食草籽，欢快得像逃出冬日樊笼的孩子们。
而我却还关在自己设置的牢笼里，厌倦得再也不想飞动。看着那雾蒙蒙的天，只有窗子那么一大块，又被无数纵横交错的电线电话线切割成无数块不规则的图案，让人想起蜘蛛的网。自已更像一只慵懒的蜘蛛，低伏着，一动不动；目光逡巡着，一再扫过那些灰屋顶，黑烟囱，还有那排光秃秃经过冬天变得更加漠然的树：杨树、柳树、槐树、杏树、桃树。这么多的树，它们怎么还不换上春天的外衣？难道它们和我一样，惧怕春寒、感冒、咳嗽？
2、一个人在窗外远远地咳嗽着，像极了父亲在冬天里空洞洞的干咳。我有点儿想家了。这样的天气，母亲一定又是一个人在窗前枯坐着，神情寂寥地看着窗外寂寥的景致，回想着无数早已想不清的往事。而父亲也一定是一个人躺在山上看山的小屋里，百无聊赖地听着那个小收音机，里面却没有一点儿在外的儿女的信息……
3、每天就这样守着自己不好不坏的心情，写着不好不坏的文字，过着不好不坏的生活，说不上自己活得到底还有没有意义，我该不该厌倦？倦怠得没有了激情，没有热爱，更没有愤怒。也渴望着有朝一日海阔天空，云游四海，无牵无挂；那样的日子到来的时候，恐怕我早已衰老得哪里也走不动，也不想再动了。
4、被一首糟糕的诗所败坏的情绪。与天气阴晴没有关系。我早已足不出户，早已与世隔绝。晴好的天气我也懒得再去郊野漫步；阴雨的日子倒真想一个人到无人的寂静大街上走走，到河边去，看看春水的深浅清浊，看看河里的鸭子怎样一遍遍俯冲水底的天空，看看那些敞着门无人光顾的店铺，看看小街的寂寥看看这让人厌倦又无处收留的异乡……寂寞得人什么都不愿再想……
.3.20午后尚志草堂笔记
十六、哲学与沉思
1、这是一个让人怀疑的时代，其实每个时代都有它令人怀疑的地方。盛唐的诗史不可谓不浩繁，而细看诗人们的境遇则让人无言。怀疑要先从对自己的怀疑开始，然后才可能开始对时代、对社会、对诸多人性等等的质疑；而诗人的历史责任感也好，社会责任感也罢，不体现在他说了什么，说的永远是虚妄，而体现在他的选择上，——选择！
这个时代的悲哀是读者的趣味在影响写作者的方向，而不是写作者在引导读者与大众的方向。作为一个真正的文字书写者，我们选择什么，怎样选择？而对于以文字谋取名利之徒，他已放弃了作为真正书写者的选择——不说也罢。——（-08-:17）
2、诗要发展不破不立。关键看怎样破怎样立，破什么立什么？这个问题每个真正爱诗的人都在思索，答案也肯定会有所不同。每个人都在探索之中——偏激可能正是自我最大的敌人。
3、我们不一定选择崇高，但一定要选择“崇低”吗？看现在的一些东西，人们已不去考虑什么责任、使命，好像越低下、越暴露、越垃圾，越是先锋，可我心中的先锋不是这个样子的，生活本身已充满垃圾，为什么我们还要在原本纯净的文字中再去垃圾呢？如果一味放纵本能，人和动物还有什么区别？本能之外的东西其实就是我们的思想，我们思考了，尽管上帝会嘲笑，可我们不思考，上帝就要暗笑。——(-5-:44:21)
4、思考什么的问题有时真的弄不清楚，我敬佩那些思想者，也希望自己有思想，但更多的时候都是茫然着，不清楚自己的所想到底是什么。这当然就谈不上什么如何思考了。这个事情想想太让人绝望，思考的芦苇（李侠）在他的《无援的思想》中说的好，拥有知识的人不一定有智慧，而智慧是不是也需要一种天分呢？我自认是个很笨的人，是热爱和执著让我坚持到今天，但缺乏智慧的东西总免不了浅溥，这是我最害怕的。——(-5-:31:39)
5、有时感觉哲学是一种让人忧伤的东西。哲学中太多的问都没有明确的答案，哲学太容易让人在它里面迷失。或许这是因为我们在生活中迷失了，找不到自己应在的位置。就像我每天都在追寻的意义，它到底是什么呢，它有实指的意义吗？写作真的能让人找到生存的意义吗？我知道，对自己来说，不写，可能更痛苦；而写，也是这么痛苦。找不到出路。这时真希望自己是一个无知的人，也就不用苦苦追问什么意义了。智慧是那么的难以呈现吗？它是原本就存在的，还是后天培养出来的呢？唉，这些问题，想想很叫人头疼……——(-5-:58:32)
6、记不清是谁说，哲学是一种永恒的乡愁！这也正是哲学的迷人之处。可惜我只懂一些皮毛，深究起来就会暴露出自己的浅溥。开始时是不敢读，怕太理性的东西影响自己灵动的诗歌思维，后来发现写作没有哲学做根基，只能越写越空，把自己淘空后，就有了失落感。所以到哲学中找一些值得思考的东西，来补充自己。细想其实意义这东西本没有什么意义，或许正是在这不断的追问中才让意义变得有意义了。意义永远是在路上，它没有终结。——(-5-:30:36)
7、对于人生来说，我们都不过是过客，再问“日暮相关何处是”，只能是“烟波江上使愁”。地理上的故乡在时与空中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陌生与渺茫，而精神上的故乡，我们精神上的故乡到底在哪里呢？一个在哲学的广阔疆土上流浪的人，他内心的伤痛外人只能感觉，却永远无从探知那伤痛到底有多深。离开一个地方总不免让人伤感，每一个离开的地方就此成为我们回忆中的故乡。——(-5-:24:36)
8、上网一个月来，我的作品受到的批评大于鼓励，特别是那些所谓的新新人类，他们看不了我这种更多沉缅于内心世界的语言表达方式，他们喜欢直接了当，可我实在做不到这点，我还是认为诗歌是语言的艺术；我也不信任那些所谓的权威，他们说得再冠冕堂皇，细究则空洞无物。条条大路通罗马。不过有时还是怀疑自己，有时看到别人的好东西，又是高兴又是绝望，绝望于那样好的东西自己恐怕费尽一生心力也写不出。我是不是有点不可救药？——(-5-:07:34)
9、我不喜欢现在文坛的状态，乱哄哄，真正好的东西太少了。许多人都把写作当成了赚取名声和钱权的手段，太让人失望。自从年秋天从政府下岗，如果我肯低下这颗诗人“高贵的头”，也许早就重新上班了，但我不屑于。也不肯委屈自己写那些无聊的歌功颂德的东西。我在家关自闭，读书，写作，过最简单的生活。我也很快乐。我所敬佩的梵高、卡夫卡、海子，还有许多历尽磨难的人们，他们都让我坚定了这样走下去的信心。今天也许是黑暗的，但未来总有一天，会有光。就像思考的芦苇在《透支的想象》中所说，“一种真正的质料是无法覆盖的。”它也坚定着我的信心。——(-5-:04:24)
10、自甘于清贫。有许多朋友给我提供了工作的机会，我没去。我不喜欢市里，喜欢乡下，喜欢隐居，有时觉得清贫要比空虚的富足要好。一般的时候不愿和人说自己的状况，就是怕引起别人怜悯之心。现在我过自己喜欢的生活，清贫一点儿无所谓。一生已挥霍了三分之一多，（而且还得相信自己真能活九十岁，）剩下的时间只想为自己活，为心中的理想而活。——(-5-:30:44)
11、读思考的芦苇的哲学断想之二十：《隐秘的距离》，一种看似轻松的笔调中含有深刻的批判意识。我总是逃避现实，直面太叫人绝望，而我的声音又是那么微弱，除了感叹，还能对这样的现实说些什么呢？好在生活也并非完全无望，我们总还能听到一些思想者的声音，让那些虚假的东西曝一曝光。“隐秘的距离”，一种无形的距离，让人自由，有时也让人绝望。——(-5-:59:34)
12、思考的芦苇说：“诗人的作品是要哲学家去发现的。海德格尔发现荷尔德林和里尔克就是一个著名的例子!”
——其实我最渴望的是像康德那样的理性与卢梭那样的灵性的结合。但这可能是一种奢望。除非我真成了大师，哈哈哈哈，笑一笑自己。——(-5-:41:21)
13、细节永远是打动人心的！不管相隔多远、多久！我更喜欢一种神来之笔，或者也是偶得之笔吧！——(-6-:35:06)
14、如何有理想而尊严地活着，这是每一个有理想的人的梦想，梦想和现实永远有着不可俞越的距离。好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要活出价值。为了这个价值就得忍受一些生活的苦难。现实怎样都无所谓的，至少它不会比过去更坏。
思考的芦苇说：“尊严与贫富无关，它与内心的操守相关！所谓：吾貌虽瘦，必肥天下！就是一个明证！凡是用钱能买到的也就不重要了!”——(-6-:00:11)
十七、生命的迟至感
这个冬天深了
王在写诗
该得到的尚未得到
该丧失的早已丧失
——海子
1、我的窗外此时正落着小雨，纷乱的风吹着，这样的时候我真的无法快乐起来。宿命的忧伤好像是骨子里带来的，短暂的快乐之后是更大的荒芜与荒凉。北方的五月还是很凉的月份，我总是比别人晚一个月进入珊珊来迟的季节。有时我想这一生可能就在这种迟到中被耽搁了，我永远也跟不上这个时代的步伐。而所谓的理想、希望到底是什么呢？至今都搞不清楚。这多少让人有些绝望。快乐，快乐离我是多么远啊；幸福，幸福又是什么东西呢？这些我都不懂。活着，在一种碎心的感觉中坚持，真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写作是不是有意义？——(-5-:41:35)
2、失落是每天都在内心发生的事，只不过被一些看似热闹或平静的东西遮盖罢了。没有思想是不是就没有失落了呢？有时感觉知识也让人变得悲哀。而无知无觉就好吗？说不清。“其实，我们面对的社会是一个已经生病的社会。（李侠语）”但有多少人看到它的病呢？看了除了心痛，又能怎样呢？是啊，歌舞升平久了，勇士已不知哪里去了。生存就是不断的流浪，不在外面，就在内心。都是一样的。留恋与伤感在所难免。——(-6-:19:12)
3、在山中隐居，不知岁月更迭。其实也很难做到那么洒脱。隐忧重重，山风与鸟鸣也无法淡化。不过既然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那就在忧患中燃烧，在安乐中寂灭吧！睡不着，又出去走走！看到那么多雨后的星星，真是很美，很静！山村在夜晚尤其让人安宁……——(-6-:22:33)
4、人生的憾恨其实正是人生的美丽之处，让人永远处于憧憬之中。而完美无缺的人生或许正是另一种缺憾！——(-7-:25:22)
5、深爱无声，大痛无言——只有止也止不住的泪水……——(-7-:40:00)
6、这两天网络出了故障，一直上不来，忽然就有了许多的感慨，对网络是个虚拟的世界也有了更清醒的认知。但这种认知很痛苦。好像整个熟悉的世界忽然就不存在了，以往的一切如一场梦……终于又上来了，又看到了这个虚拟的世界，它依旧在那里，只是自己变得不真实起来。天已是很秋了——夜凉得很！——(-8-:49:16)
7、这是一个暧昧不明的时代——所以我在诗中也说，拒绝曙光中暧昧不明的含义，呆在自己的黑暗里，或许这样的拒绝是无力的，但至少我们能保持住自身在黑暗中的明朗。语词所带来的不仅仅是安慰，更是一种向理想境界的靠近，不管它是否有意义，至少我们努力过了，无悔了……——(-8-:17:42)
8、……有时走进去，就走不出来，直到彻底迷失一把，然后才会清醒过来。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8-:19:21)
9、“突然觉得加缪真是深刻，他看到了人生的荒谬之处，问题是看出来又怎样呢？有时候不知道理由是幸福的。我们为什么总要求自己知道原因呢？”（李侠）——是啊，我们为什么总要求自己知道原因呢？这是一种矛盾的痛苦。不追问，可能觉得一切都了无意义；而追问，又到底有没有答案呢？秋天了，原本一切都应天高云淡，却如此令人迷茫而不安。——(-10-:38:59)
10、“我将拒绝一切虚妄的语词，恪守我心中的道德。”（李侠）——闲暇的阅读中，总会有一些文字，具有一种直入内心的感动，在这看似繁华的时代，繁华与我们无关；但在内心深处总有一种落寞与灿烂交织，构成我们别样的生活。这就足够了！——(-11-:40:43)
11、又近年末，有点忙晕了，想想从前的安静真的很让人怀念……——(-12-:58:27)
十八、混沌时光
1、生命中总有一段段这样混沌不明的时光，让人慵倦着，睁不开眼；睡又不能睡去，是一种自我厌倦，厌倦了一切的一切，从幻想中起飞，又回到虚幻。心如死灰……
2、有如清流的古筝曲，把人带往虚幻之境；那样的境地真的存在过吗，在古人的山水画中，我看见的古人生活是真的古代人的生活吗？其实何所谓真，又何所谓幻，今天的我是真实的，可今天的我又多么虚幻。我在这里，我又不在这里；我生活的时代，真的是我存在的时代吗？多半的时候，我并不在场。我从我的时代中逃亡。而逃亡到哪里，我并不知道；就像我并不知道，此刻的我是真的存在还是已经从我的肉体开始了流亡……
3、为什么我爱上了一切腐朽易逝的事物，为什么我爱上悲剧，以至如此依恋这悲剧一样的生活。我是否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西比儿，不死的女巫，厌倦了生，又不能死去，最终忘记了自己的年龄……静坐在椅子里，吸烟，吐雾，一动不动，如同一个喷火的妖怪；在妄想中用火烧毁自己，不留一点儿遗骸。我要死，就死得干干净净，不要人埋……
4、爱，这是一个让人流泪的字眼……我不知道，这世上除了爱，还有什么能让我流泪，还有什么能让我如此软弱，在软弱无助中暗自哭泣——更多的时候，让自己冷硬如冰，心如枯木，在自身的寒冷中坚持。这样的坚持还能持续到多久，我不知道，也不要知道。快乐与悲伤都是自己的，我在活着时死去；又在死去后活着……
5、低头；闭目；蜷缩；让我缩小成一个点，最小的一粒豆，不为人觉，亦不为自己所查……让我看清内心的疤，不是胚芽；而深渊，无尽的深渊；暗，无尽的暗；让我深陷其中，无力自醒与自拔……我要睡去——（-12-1日14：00时烟隐庐）
十九、博尔赫斯、李商隐与苏轼
我最喜欢的外国作家是博尔赫斯。他虽然没有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但那又算得了什么呢！他是一个真正伟大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生活在书藉和内心世界里的人。一个思想者。同时也是一个孤独者。让那些所谓的世俗的奖励见鬼去吧！因为多大多高的奖励都不能评定他。他是喜马拉雅山的最高峰。荒凉丰富孤独而又圣洁！他让我们看到了真正的永恒！
镜子。玫瑰。勋章。匕首。小径交叉的花园。迷宫……一部无始无终的流沙之书。他的魅力我无法说清。我真希望自己是他那迷宫一样扑朔迷离的图书馆中的一个无形的存在者，默默地凝视，阅读，沉思，在午后恍恍惚惚的光线中，或在午夜的寂静中……我更希望自己是他失明后的侍女，静静地走动，料理他的一切，而不打扰他，让他把他那永恒的事业完成。
我最喜欢的中国诗人是李商隐和苏轼。世人对苏轼的评价很高，对李商隐却显出冷落，这只能说是肤浅者的鄙薄。如果真要说什么“朦胧诗”，不必去西方寻找它的源头，李商隐就是“朦胧诗”的真正鼻祖。他的“无题”诗每一首都美得令人心颤，像一首首心灵的隐秘音乐，又像一幅幅有着无穷诠释的美妙图画。为什么一定要探究或界定它惟一的涵义呢？真正伟大的作品是心灵世界的作品，是自然反光出的作品，它应该有着无穷的解释。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阅历去理解并解读它。这丝毫不影响艺术作品本身的伟大。李商隐的诗歌美又忧伤得眩目，并不像有人所说的那样晦涩。当然他的诗歌也是难解的；优秀的作品往往也在等待它真正的读者。
说到苏轼，人们往往会提起他那烩炙人口的“大江东去”。如果他一味的“豪放”，我可能不会那么喜欢他；我更欣赏他“豪放”中“婉约”的一面。一句“十年生死两茫茫”，顿时让人愁肠百结，感觉世事如烟（我的姐姐至今去逝也已整整十年……），正是“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她在另一个世界里孤单凄凉，而我在这个世界里又何尝不孤独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姐姐离去的时候只有二十八岁，那年我二十六岁，如今我都三十六岁了，忧愁让我变得老迈，而她还活在她的二十八岁。“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明媚的时光已成往日，纵使能有久别重逢的那一天，那时年老的我，面对依然年轻的她，除了默默执手流泪，还能说些什么样呢？“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那遥远的短松冈上的孤坟，就矗立在我的心上，我不能年年去烧纸钱，这悲恸岂是泪水所能冲去？又岂是流逝的时光所能淡化？苏轼，他对妻子的悲悼正是我对姐姐的悲悼。我无力表达的，他都替我表达了。我还有什么话可说——
.2.28凌晨两点烟隐庐
二十、生活在季节之外……
在季节面前，我总像一个茫然若失的人，什么都把握不住。我好像一直走在一条寻找的路上；我走在路上，看季节与我擦身而过，看日暮黄昏，看硕大的夕阳如一枚镀金的硬币坠入草丛，我再也找不到它的踪迹……
这时我总是困惑于我的寻找，它有什么意义？在路上的意义？执著的意义？甚至于理念与信仰，它们对我到底意味着什么？时常一个人在夏天的夜晚，走到那个东西纵横的乡村小路与南北贯通的宽阔公路相交汇的小桥上。站在桥头，背对公路，眺望着小路尽头那黑黝黝的山脉。白天的喧嚣与燠热已经褪去，夜风清凉如水，那一岭黝黑的山脉如潜伏的巨兽，一动不动；但我知道是它们吞噬了那一枚夕阳，送走了白昼，迎来了夜的黑与那黑中说不出的宁静与神秘。偶尔抬头，看北面的星空，那熟悉的北斗依然那么清凉而寂寞；不知是它调转了勺头，还是我已变换了幼时观看它的位置，这陌生的异乡桥头。
身后总会有不知驶向哪去的汽车轰隆隆着驶过小桥，小桥周身便不住地颤抖；站在桥头，感觉像整个大地整个夜晚都在随它而颤抖，我也颤抖，一颗心也抖起来。但我却不敢回头，那闪耀炫目的车灯近乎一种危险的信号，它们在一瞬间映亮小桥，映亮我的背影，之后又把小桥和我抛在黑暗中……这时我感觉自己也像一个潜伏的黝黑而危险的巨兽，在一动不动中僵持着，与夜的黑与静相抗衡，与未知的渴念与等待相抗衡，与自己的心相抗衡。这样的僵持与抗衡最后总是弄得我很疲惫，我已无法欣赏夏夜的宁静与美好，甚至身边偶尔飞翔的闪亮的萤火虫也不能够再唤起我心底的柔情和那些关于童年的感动。我不知道自己是寂寞的还是悲哀的，我又走在出发时的途中……
秋天的到来似乎与一场冷雨有关，或者与一场夜风有关，或者只与自己的心情有关。与秋的约定在一出长长的回忆中被疏忽，关于夏天的记忆、眼泪与一些闪亮的碎片在一个秋日的午后颓然落下帷幕。这时我只看见漫天的黄叶纷纷扬扬，最后的一批彩蝶也飞回了它们的梦乡。我走在寒凉的小路上，道旁树一脸的庄严肃穆，对飞舞的尘埃再也无动于衷，对往事似乎也无动于衷。我知道自己在路上低头沉思的时候，就已与那个金黄的晴朗的秋天错过了。我还能走回去吗？那不过是又一个巨大的妄想，与我的不甘相抵抗，与我的失败相抵抗，与我的心相抵抗。
在一场想象的雪中，提前抵达寒冷。那是去年的雪和去年的冷意，从心尖抵达指尖，结出一层透明的冰凌。而在垂满冰凌的屋檐下，一只大红灯笼透出无穷的幸福和温暖，彩色的窗花被此起彼伏的笑语欢声和不断蒸腾的热气洇湿。我看见另一个我轻轻转身拭去眼角的热泪，在不为人知中抽身而退，步入寒冷的雪夜，再也没有归来。我永远也搞不懂幸福与欢乐的含义，就像我不懂一场提前降临的雪的含义，甚至北风苍凉的呼啸，甚至凝成冰的眼泪，除了彻骨的寒冷与低沉的忧伤，我什么都感觉不到。是热血也凝成了冰吗？一条被堵塞而咆哮的河道在我体内喧嚣着沸腾着，让我只能终生跋涉于寒冷的旅途，而无法享受片刻的安宁。而冬天才刚刚开始，寒冷毫无止境。
我哈着嘴中的热气暖手，让指尖的冰凌融化。关于春天，尚隔着一个冬天的距离，我不想再在提前的想象中让春天溜走。我试着学会在季节之中观察与等待，在寻找中看花开花落，看生命在季节之外的苍凉与飞扬。
更重要的是，我知道了我们一生的寻找，是寻找一种遥远或并不遥远的希望。有了希望，路才变得充实。执著让我们天真又可爱。理念与信仰支撑着我们那些盛开在寒冷中的花朵。冬天里的花朵比春天的花朵更具备一种完美的象征意义。
二十一、心灵的朝拜之旅……
住处附近本没有铁路。可近来我时不时似乎总能听到火车的一声长鸣，还有火车链轮与铁轨相撞所发出的咣当咣当的声响。
问他，山那边是不是有火车？他漫不经心地回答：哪有！可我近来总听见火车声，好像就在山那边。他便很认真地看我：是不是想坐火车啦？想出远门？我长长地叹一口气。怎么能够呢？
可在心底却又不甘地问自己：为什么不能够呢？难道家的温馨真的让我惧怕了天涯的风雨？让我害怕了一个人在旅途上的孤单？总梦想着有一天去拜访草原和沙漠，这梦想已在我心底埋藏了多少年。而青春远了，我还没有出发；匆匆进入人生的秋天，有一天心里忽然就感觉空落落的。我已经失去了我的梦想吗？我已经失去了朝拜的勇气和信心吗？而丰美的草原一次次不容拒绝地出现在我梦的远景里，而浑厚苍凉的沙漠一次次不容阻隔地映现在我梦的天边。我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强烈的朝拜与觐见的欲望。
我知道那是另一种生命跨越长长的时空在对我呼唤。我知道那是一种别样的人生在向我展示它神奇的魅力与不容抗拒的诱惑。它们一直在远方默默地等待着，等待着我去进行一次精神的洗礼，灵魂的净化与飞升。而这样的等待已经太久，沉默也已太久，于是它们一次次固执地走进我梦境，向我发出心灵的邀约。
而秋风猎猎地刮着，刮得漫天黄叶纷飞，多像漫天翻卷的旗帜，呼唤着心灵的抵达。我梦中的草原却是永远的春天，芳草碧连天，我多想化作其中的一株，在春风里摇曳着永远翠绿的火焰。美丽的生命从来不分春天与秋天。而我梦中的沙漠在长河边落日下安详宁静如远古的先祖女娲，在睡梦中展露她光洁而神圣的胴体。偎依在这样圣洁的母性怀抱里，哪怕只有一刻，也能让我褪尽尘世的浮躁与铅华，憔悴与疲惫，恢复人之初的纯美与空灵……
这时我又一次听见了火车的长鸣，还有与铁轨撞击时所发出的咣当咣当的响声。这会是梦境吗？这声音就从山的那边传来。我再也按纳不住心的激动，我决定立即出发，先登上前面的那座山，看看山那边到底有什么。
或许火车真的已通到了这个山里，而山那边或许就有草原，有沙漠。我不想再在等待中让梦想成空，我决定从现在开始，踏上一个人的心灵朝拜之旅……
二十二、何处是故乡……
在故乡与异乡之间，在归与不归之间，几乎埋藏着我一生的惆怅。喜欢漂泊，喜欢那无根的宿命，喜欢天涯，喜欢孤旅，最终喜欢的还是那份无拘无束的自由。而任凭怎样的雨打浮萍，风吹寒衣，我依然是故乡枝头的一枚落叶，在每一根筋脉里都裹着那敏感的对根深深依恋的神经。我又怎能走得无牵无挂？我又怎能走得从容潇洒？
人在天涯，独守一份悲怆，却不敢儿女情长。怕那温柔之乡埋没了梦想，更怕一生蹉跎，愧对了故园中苍老的守望。歧路多风雨，异乡更沧桑。月圆之际，哪敢抬头望？莹莹泪光中，一盏灯花读到天亮。
故乡，在一个个思念的日子里，是母亲纳着鞋底的模样。我看见母亲轻轻扬起手臂，在头顶上磨了两下锥子，然后用力纳过鞋底，又用力拔出，再把穿着麻绳的细针穿过锥眼，拽过针线，把麻绳在锥把上绕几圈，然后把针脚勒紧。就这样周而复始的一针针一线线，在母亲优美而疲惫的身姿里，纳成了我的千层底。穿着这样的千层底独步天涯，感觉温暖而厚实，脚步也沉稳有力。因为有一双怎样宽厚而温暖的大手在扶持我每一步的成长啊！
在异乡孤独的夜晚，因了这样的思念而格外温馨。我抚摸着新寄来的厚实的鞋底，感觉像是在抚摸母亲温暖而呵护的双手。
故乡，只能在偶尔的凝眸里回望。因为思念亦是一种伤，就像晚风里莫名涌起的惆怅。而人在异乡的艰辛与凄楚，却不能说，也说不得。理想本是缘于一种向往，向往引导我们去追寻。追寻的本身足以把我们深深吸引。这是一条不归路。理想之旅注定是孤独之旅。
而故乡也注定要远远地站成守望之姿。
疼痛的感觉挥之不去。
终是一个人的漂泊。晓月寒风，冷暖自知。
在故乡与异乡之间，在归与不归之间，竟潜藏着我一生的惆怅。而何处是故乡？何处是梦乡？何处才是我灵魂真正的栖居之所？漂泊之中的追寻没有回音。
我知道自己依然在旅途上就足够了。
二十三、极境——
如果能够。我多渴望把尘世的负担一甩，一转身步入清幽的大野山境。古人以梅为妻，以鹤为子，我纵不能比肩，哪怕也能终日携一缕山岚入梦，挽一朵流云入怀。
居室不必宽，两间草庐足矣。就取山腰那一棵孤松做椽柱，床便倚着那松；看书累了，就倚着床头那松小憩片刻。书不必太多，如老子、庄子、尼采之类一二十本就足矣。红尘之中书海泛滥，就任它泛滥去吧。
逍遥在一个人又忘我的所在，即便神仙也不换的。饿了，采一把山果挖一篮山菜充饥；渴了，拎一壶山间泉水就着沉年的松塔煮沸，泡一壶自采自酿的山茶，清苦而甘洌，别是一种尘世所不具的芬芳滋味。
晨起，看山岚涌入小窗，苍翠拥着洁白，如碧玉缀结着小屋；凭窗远眺，满目皆是云烟，一条山径小路若隐若现，通向遥不可知的对面山峰。原也不要知的太多，这满眼云烟已充塞心底，也空了心底。
待晨雾散去，携一卷古书到溪边清石上枕卧，把吟哦之声交付流水清风。“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窍。”因此虽山居却也不扼制那些凭空而生的欲望，任其生生灭灭，来来去去，却因此得以窥见大千世界的玄机与奥妙，是禅境，也不是禅境。
有着欲望，却能把这欲望看淡看开。不刻意追求古人那种精神的极致，只求一切随缘，一切都自自然然。不是隐士，亦不是圣者，为何山野独居？也非厌世弃世，只为随情适性，只为心爱，只为这一场缘，让我凭眺世事。知有所为，有所不为。
入夜，燃豆为灯，书可看也可不看，一杯苦茗却不可少。清芬流入心底，可反观内省，也可与寂静悄然对话。对话，却不必言语，只需一双聪慧的耳朵和呼吸。山顶若是有月，月边必有流云。月桂树上的花竦竦而落，都飘在了我的枕边，床畔。那一刻内心满是清芳，满是感激，对生命，对世界，也对恒定的宇宙。
会有一滴清泪，不带一点儿尘世的悲哀或悲悯，它正挂在那一轮冷月的门楣……
二十四、心痛的感觉……
即便一个人坐在室内，我也选择那个最幽暗的角落。实际上多数的时候，我都是一个人独坐的；之所以选择那个最幽暗的角落，似乎感觉这样才有一种安全感。敌明我暗，我是有所防备的。
我的不安全感似乎与生俱来。大概是八岁之前，因为八岁之后我就上学了，我经常也是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多，那时我宁愿一个人在院子里呆一整天，也不敢上屋里。呆在屋里我总担心会从哪个角落突然爬出一条蛇，或从屋梁上突然掉到我身边，甚至更可怕地缠在我的脖子上，而我却跑不开，也不敢动它。这恐惧几乎一直伴到我长大，直到现在我也依然有这种恐惧。如果问我世上最可怕的动物是什么？我会张口就说：蛇。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怕它，实际上蛇从来还没有伤害过我；我也从没敢仔细睁大眼观察过它。
记忆中是有过两次蛇的惊吓的：一次是傍晚的时候，我和几个小伙伴在田野挖野菜，那块地上的野菜太多了，我剜着剜着就在不知不觉中和伙伴走散了，那些野菜把我引到了一口废弃多年的枯井边，一抬头，就看见在井边盘成一大团的黑乎乎的东西，不用细看就知道那是一条大花蛇，我惊叫一声，拎起小筐没命似的往回跑，一直跑到村口，才惊魂未定地回头看，还好，那条蛇没有追来。以后我再没到那块地上去过。另一次是我和姐姐到山上果园摘杏，突然天就阴了，一阵瓢泼似的大雨就落下来，山上没有地方可躲，姐姐拽着我的小手又是没命似的往回跑，跑到山下小河边时，姐姐大叫一声：“蛇！快跳！”在我飞身跳过去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横在小路上的一条大蛇。事后我才想起，如果当时我没有跳过去，我几乎就一脚踩到它身上，它会一下盘住我的腿……这种回味太可怕了，一想头皮就发麻发炸，却又控制不住自己去想那些可怕的情景。很长时间我再不敢从那条路上走。对我来说，逃避似乎是保护自己的最好办法。而且这种逃避的生存态度以后几乎一直遍布我的生活空间，只是自己当时没有觉察到而已。
等我大一些，能够独立思考的时候，才明白，我对蛇的恐惧实际上更多的来自我的想象。是我一个人在黑暗中的那些臆想惊吓了我。每当遇到突发的恐惧，我首先的反应就是紧紧捂住自己的眼睛。我以为只要看不见，就不会再害怕。然而我却捂不住我的妄想。因为没看清，反而更加不可阻遏地去想，结果只有在恐怖的想象中让自己觳觫成一团。
这种不安全感除了来自我的臆想，另一方面主要还是我的自卑。而我的自卑是因为我实在不够优越，我缺乏足够的智慧和敏捷的反应抗拒来自外界的人为或自然的伤害。记得小时候一个和我同龄却比我高一点儿的女伴，我们不知为什么闹翻了，她就把我推倒在地，我哭了，知道自己打不过她。后来我的姐姐来了，才算替我找平──她把那个女孩也推倒在地。女孩哭着起来跑了。我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但在心底还是有一丝儿莫名的不安。后来，在路上遇见了比我姐姐还要大的她的姐姐，我就明白了自己不安的缘由。我一直隐隐担心的是怕有一天她的姐姐也会像我的姐姐那样做。──果不其然，她的姐姐开始还若无其事地走向我，但就在走到我身边的那一刻，她一把把本来就忐忑不安的我推倒在路边的土坎下，然后扬长而去。我爬起来，坐在土窝里哭了好长时间，倒不是因为身体上的疼痛，而是因为一种说不清的深深的绝望……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姐姐，因为以姐姐激烈而抗争的性格，她不会就此罢休。我宁愿一个人承受委曲，也不愿再挑起无边的事端。我不知道自己这种息事宁人的态度是对是错，是礼让还是懦弱。但我知道自己很压抑，我不快乐。我不再喜欢和人交往，我一直孤独着，在我走出那个乡村之前，也就是十六岁之前，几乎没有一个朋友。
而我当时唯一想做的，就是好好读书，以改变自己弱小的不安全的命运。十六岁那年秋天，我考上了县城里的高中，终于走出了那个闭塞而愚昧的小村，开始了我的令乡邻们羡慕的另一种人生。而我那个小时候的女伴，初中没毕业，就被她的父亲早早嫁掉了，听说收了很大一笔彩礼。我倒不恨她，只是替她惋惜，她比我聪明，人又漂亮，若受到好的教育，前途肯定比我好。当然这也不是说嫁了就不好，可她嫁的太早了。她才十六岁就做了小小的新娘，以后家居的漫长岁月将迅速淹没她亮丽的青春，她的聪明也将从此埋没，再无从施展。因为我亲眼看到过自己的母亲是怎样被那些日常无聊的琐事与庸事消磨掉她的容颜和聪明的心性，而变得日益憔悴和喋喋不休。这也让我对男人对婚姻产生一种恐惧。我的父亲其实还算好的，只要奶奶不在跟前，他总还偷偷帮母亲做些活，但这并不能遮掩他作为大户长子的尊贵和在各种家庭事物中所体现的优越感。我从小看见的多半是父亲的优雅与闲适，母亲的操劳与不能停顿的疲累。我知道这就是作为女人世代要承受的悲哀。但我痛恨这样的生存状态。
我又到大学念书。这时我性格中的自负已遮住了我的自卑。我总认为自己是有点儿才情的，我应该做成些大事。但我却一直不得意。我不是那种能出风头在众人面前表现自己的人，但我渴望被伯乐发现，让我有施展自己才华的机会。这在到处充满竞争与勾心斗角的经济时代是很可笑的，忽然觉得很无聊。不管怎样，这都是我一生中最自由的时光。没有了高考的压力，也没有期待，我过得忧伤快乐又逍遥。这时那种不安全感似乎消失了，而实际上它们仍深深植根在我的心底。我似乎有许多的朋友，但哪一个都不是我的知音。我们可以嘻嘻哈哈的玩闹，但快乐之后我只感到更深的孤独。
毕业留言册上，一位平时很沉默的朋友的一段肺腑赠言，又让我品尝了心痛的滋味：“飘泊、放任确实很好，但要有时有节；至善至诚确是美德，但禁锢在自己一个人的圈子里亦是一种自伤；我行我素是一种刚强，但不如与众成方；被人了解是一种幸福，因为甚少不会有离别的感伤。不认为你的“不好就逃”是一种明哲，因为世界很小，你注定无处可逃……”
原来竟有人把我看得这样透，原来身边就有人这样理解我，宽容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