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中科曝光 http://m.39.net/pf/a_5131646.html
▲图片来自网络
动物界的麻雀与金融业务的归还贷款行为,这两种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物,却在三十年前我经历的一件事中,看到二者交织在一起。
那是年,我在市农行支行纪检组、监察室工作。夏季的一天,一处乡镇营业所报告,发现该所一名信贷员将收回的部分贷款不向单位交款报账,私自截留资金给亲友经商牟利,我和纪检员小陈赴该所社调查处理。为了弄清情况,及时追回被挪用资金,使信贷资产免受损失,我们决定对该信贷员所经办的五个村庄数百笔存量贷款,进行全面核查,一笔不漏地与贷款户面对面核对。
这天,我和小陈来到一个名为盖宅的山村,村庄不大,有百余户,依山面水,风景秀丽,村里房前屋后生长着高大的梧桐、刺槐等树木,村庄掩映在郁郁葱葱中。
在村会计指引下,我俩核对了几个借款户贷款,又走到一家门口,会计说这是借款人盖长利的家。我拿出贷款清单看到,盖长利于一年多前贷款一千五百元,用途购化肥、农药,该笔贷款已经逾期。我问会计他是承包粮田的种粮户吗?会计答不是,我心中疑惑,没承包粮田,怎么贷这么多款购生产资料?莫非这笔贷款有问题?
进了盖家院中,只见堂屋内烟雾腾腾,两个人在忙碌着。见到有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走出屋子,会计为双方做了介绍,说明了我们的来意,盖长利热情招呼我们进屋,我说在院子里核实下贷款即可,询问他贷款有关情况,并申明贷款已经逾期,应该立即归还。
盖长利惊异道:“去年我是贷了一千五百元钱,可是在三个月前就已经还清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立刻警觉起来,问道:“你是在什么地方,把钱还给谁了?”盖长利答:“那天在村中我遇到信用社负责我村业务的小乔,对他说钱已凑齐了要还贷款,他跟我到了家中,我把贷款本金和利息近一千七百元给了他。”他说的小乔正是违规的信贷员。我问:“小乔给你归还贷款的回执了吗?”他说:“小乔说他没带贷款借据,先写个收条给我,等以后给我回单,可一直没给我,我也没拿当回事。”
我听后意识到,这笔收回的贷款又被挪用了,便说:“那我们到屋里,你把事情详细说说,把那张收条给我看看。”
进到屋子灶间,烟雾已经消散,只见地上放着一只盛有多半盆冒着热气开水的大号铝合金盆,盖妻蹲在盆边,用筷子在翻动热水里的东西。我定睛一看,水里泡着许多麻雀,屋内弥漫着禽类羽毛经水烫后散发出的特有气味。
到了侧屋炕间,映入我眼帘的是在北墙上挂着一枝汽枪。盖长利找出收条递给我,收条上写有收款日期、钱数和乔的签名。盖长利气呼呼地说:“小乔这是弄些什么熊景?这事怎么办?我要去找他。”我说:“你既然还款了,就不关你的事了,后面的事由我们处理。现在需要你把贷款情况,包括用途和还贷款的资金来源,如实地告诉我们。”盖长利朝灶间的妻子喊道:“你自己把麻雀毛择把下来吧(择把毛即脱毛),我和俩同志谈事。”接着说:“为麻雀脱毛要趁热,烫雀的水凉了,毛就不好脱了,不过不要紧,她自己干误不了。”
盖长利讲述贷款情况:“去年春上,我琢磨一条挣钱的门道,弄支汽枪在集市和村庄摆摊,供人打靶挣钱,我找小乔想贷款,他说这种项目不能贷款。过了几天,我又找他,说要贷款一千五百元购买化肥、农药,用于种粮和伺弄果园,小乔贷款给我,我花八百多元买辆嘉陵牌摩托,三百多元购一枝汽枪和铅子,一百多元买个靶台,只有不到二百元用于买化肥。”
我打断他的话,严肃地说:“老盖,你怎么能瞒报用途套取贷款呢?这是骗贷行为,如果数额大造成损失的,是要吃官司的。念你已经归还贷款且数额不大,你又能如实反映事实,我们可以免予追究,以后千万不能这么干了。贷款时小乔知道你干什么用吗?”
盖长利不好意思地说:“你批评的对,我早就知道做错了。贷款时小乔不知实情,以为我是用于农业和果园,后来他知道了实情,训了我一顿,要我尽早还上贷款。”我示意他继续讲贷款情况。
“我天天骑着摩托背着枪,逢集赶集,平时串村,指望人们能多打靶子,我多挣点钱。”盖长利叹口气说:“唉,可哪能遂心如意?打枪的人寥寥无几,每天只能收入几角钱,几天后算计下来,连跑摩托车的油钱都挣不出来。在集市上倒能挣个仨大俩小的,可是有一个集日,派出所找到我,说赶集的人多,摆摊打靶怕伤到人,禁止我做这桩生意。就这样营生黄了。妻子整天埋怨我不务正业,没挣到钱反而让家庭背上了债。我心里郁闷,没有活干,便拿着汽枪打鸟,排解心中忧愁。起初打枪没有准头,半天打不到两只鸟,随着枪打得多,也就越来越准,一天能打到十几只麻雀。尽管妻子还唠叨我,但是却能吃到飞禽美味,儿子能吃上他爱吃的油炸麻雀,我心里感到舒服。后来农忙时我干活,闲下来就打鸟,练出一手好枪法。”
我听得有点不耐烦,说:“老盖,你别跑题儿,还是围绕贷款说吧。”
盖长利说:“我没扯远,这就说到贷款上了。”他接着说:“我村村里村外到处是梧桐、杨树、槐树,树上有的是麻雀,是我打鸟的场所。有一天我在村里一空地树下打鸟,同村的宫友德来到我面前,老宫在镇上开了一家野味饭店,生意挺好。他看到我打的麻雀,问我怎么处理,我说家里人吃。他说今后打的麻雀卖给他饭店吧,他收别人没经收拾带毛的雀每只一角五分钱,要我把雀脱毛并收拾好肚里,每只给我二角钱。我听了心中一亮,看到一线商机,感到是个挣钱的门道,就答应了。”
我曾在老宫饭店吃过饭,店中菜品多有野味,野鸡、水鸭、野兔、鸽子、鹌鹑、麻雀、豆虫、知了、蚂蚱、蜂蛹……及种种野菜,应有尽有,饭店每天食客满座,生意做的风生水起。我在老宫饭店吃过油炸麻雀,雀儿炸得外焦内嫩,鲜香可口,每只售价四角。
盖长利说:“我把要向老宫饭店卖麻雀挣钱还上贷款的打算向妻子说了,被她抢白一顿,说我是大白天说梦话。我暗下决心,要做出个样儿她看看。从那时起,只要有空闲时间我就打鸟,只有下雨和刮大风不便打。那麻雀精得很,看到树下有人影,不待你举枪它就飞走了,即便这样,由于我枪法准,掌握隐蔽身体要领,每天基本能打下十几只到二十几只雀。”
正说着,院中梧桐树上传来叽叽喳喳的麻雀叫声,打敞开的窗口望去,只见几只麻雀栖在树枝上,有的在叫唤,有的在梳理羽毛。盖长利微笑着说:“等一下。”从墙上摘下汽枪,压上子弹,返身上炕。我想他是看到麻雀技痒了,顺便炫耀一下他的枪法。只见他单腿跪炕据枪,用右眼略瞄了下,扣动扳机,汽枪“噗”地发出一声轻响,铅子从窗口飞出,一只麻雀应声而落,其它麻雀惊恐飞散。
我不由赞到:“好枪法!”盖长利有点得意地说:“就是刚才这个样式,我在这棵树上不知打下多少雀儿。”我说:“你还是接着说吧,别再打岔。”
盖长利说:“我每天打的鸟都由老宫带往饭店,我在本子上记上鸟的数量,老宫签上字,住一段时间结一次账。有天老宫说我打的鸟并不多,我告诉他麻雀太精灵了,不好打。老宫说根据一些供鸟客户的经验,打鸟不要选择白天,最好是在晚上,麻雀栖息在树枝上,这时用手电照着它,它会一动不动,顺着光柱用枪打,一打一个准,要我照着做,保证能打到更多的鸟。”
“我按老宫说的法儿,晚上叫上我儿子给打着手电照着鸟儿,我开枪,果然效果好,两小时能打到三、四十只麻雀,加上白天零星打的,平均每天能弄到十元钱左右。我给妻子算了笔账,照这样收入,除去气候不好不便打鸟,至多用八、九个月,就能还上贷款本息。妻子很高兴,态度由冷变热,不但不嫌弃我打鸟,还主动打手电协助我打鸟,她说不能再影响儿子晚上做作业。”
“我把每次结算的卖鸟钱都攒起来,除去从中用点购汽枪子弹和手电电池外,其它花销不动用这笔钱,攒够三、四百元就存到村的信用代办站中,九个多月存够一千七百元,我就还上了贷款。”说到这儿,盖长利兴奋起来。
我和小陈不禁惊叹,竟有这样的还贷款方法,凭着一支汽枪清偿了债务。
我惊讶道:“老盖,你还贷款本息约为一千七百元,一只麻雀卖两角钱,照这样算来,你共打了八千五百只麻雀?”
盖长利说:“还要多呀,还有汽枪铅子儿和手电电池的费用,虽然数额不大,也用去近二百元。再说,有时自家还整点麻雀,给老婆孩子压压馋虫,我用它下酒喝上两口。哎,今中午二位就别走了,咱把盆里的麻雀炸了喝酒,让你们尝尝俺妻子的油炸麻雀手艺,不是吹,真不比饭店的差。”我婉言谢绝了。
盖长利说:“到还上贷款时,我打下上万还多的麻雀,对了,我这儿有和老宫结算所记的详细帐儿,鸟的具体数记在上边。”他找出一个本子,我接过翻了翻,只见一页页密密麻麻地记着日期、麻雀数量、结算钱数。我注意到,卖麻雀数量大的一笔达七十余只,小的也有二十多只。
离开盖家路过灶间,我看到锅台上放的一个瓷钵中,盛满了被脱毛剖腹的麻雀,麻雀小小的躯体白里透红,可怜巴巴地蜷曲着,睁瞪着花椒核般的小眼睛。
盖长利以奇特方式偿清了濒临风险的贷款,但我没有因此而欣慰,我眼前总是闪现着那些蜕毛破腹的小麻雀的裸躯,心中酸酸的,怅然若失。
其时人们没有视麻雀为保护动物的概念,我只是在潜意识中对那些遭受杀戮的麻雀,产生一种难以言表的怜悯。
麻雀的命运,几十年来跌宕起伏。由于它背负着糟蹋粮食的罪名,在年“除四害”运动中,被列为“四害”之一,在全国各地遭到全民性剿杀,我在一份资料中看到,据不完全统计,年全国捕杀麻雀二亿一千万只。对麻雀毁灭性剿杀导致虫灾泛滥,许多地方树木叶子被虫吃光。进入二十一世纪,麻雀的命运发生华丽转身,年8月国家颁布《国家保护的有益的或者有重要经济价值、科学研究价值的陆生野生动物名录》,将麻雀列入国家保护野生动物。据有关专家考察,一只麻雀一年能吃掉数千只害虫,对维护森林生态平衡功不可没。
近几年,我常看到有人捕猎伤害麻雀、或者烧烤店销售烤雀串而被追究法律责任的报道。我想,如果当年盖长利打麻雀牟利的行为放在如今,他肯定要锒铛入狱。
社会与人类的发展进步,离不开人与自然、人与动物的和谐共处,我们要严格遵规守法,保护自然,爱护动物。
作者简介:王胜波,山东莱阳市人,年生,曾在烟台市农行、农业发展银行工作,经济师职称,现已退休。酷爱读书,略通古诗词。愿与书为伴,乐享人生。已有多篇文章刊发在《金融文坛》杂志、中国金融作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