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刊物上的甘肃ldquo头条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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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潮》头条诗人

马萧萧:中国地名手记年3月第11期

马萧萧,湖南隆回县人。年3月特招入伍,历任战士、排长、师政治部干事、军区专业作家、《西北军事文学》主编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各类著作20余部,曾获首届中国十大校园诗人奖,首届中国十佳军旅诗人奖,首届甘肃诗歌八骏,首届中国人民解放军出版奖,第九届全军优秀文艺作品奖,第一、四届黄河文学奖,中国新诗百年百位最具影响力诗人奖,首届《飞天》十年文学奖,首届《延河》最受读者欢迎奖,第二届《红豆》文学奖等奖项和荣誉。

中国地名手记(选章)

马萧萧

写在白水县

她们浓妆艳抹老问我

“先生,您喝什么茶?”

而我老回答

“来杯白开水吧!”

白银赠友

我不反对

在白银市

你有一颗黄金的心

游白云山

我又不是叶子、不是花朵,我咋知道

它们绿得累不累、红得爽不爽?

至于鸟语,也翻译不全,粤语也半懂不懂

我与白云山,相看两不欠

互为游客,同饮:阳光、空气、水……

到了北上广深可别忘了擦鞋

这些坐在人流旁的女子

不擦你手

不擦你脸

不擦你头上霜

不擦你眼角泪

只是盯着每一双踏在大地上的脚

不高不低喊着:“擦鞋——”

滚滚红尘中

提醒我们干干净净走路

这些下凡的姐妹

笔架山

天生我材笔有用

笔架山前,却不见笔

我忍不住大喊一声:“笔墨伺候!”

之后迅疾传来回音:“笔墨伺候!”

像是这山中有位大隐士

在吆喝着我

东方

它只负责日出

把日出的

盛典,尽可能张罗好

至于如日中天,以及

落日照大旗或日落西山之事

都不关它的事

它只是不厌其烦地

每天都给你发一个太阳

冬曲

冬之曲

还是有些

味道的

这味道来自那白雪的

妈妈翻出一件

我儿时穿过的小棉袄

翻开了,又叠起

不夜村

嗨!两个白天之间夹着一块黑夜的馅

那个睡前洗脸的人,莫非是要

干干净净地去梦中会见情人?

而我是一个诗人,一个夜行僧

也算得上是一个熬夜大王

我能把每一个黑夜,都熬出一个白天

两个白天之间,夹着一首瘦弱的诗篇

皋兰山春色

那一年

我们这一群

不同年龄

不同级别

不同体格、性格

甚至也不同品格的人

一起去皋兰山植树造林

若干年过去

它们己长得郁郁葱葱

分不清你我

全都是一幅

冲天的模样

光明路

把天走黑了

那就睡一觉

睡一觉,就有了光

果乐

如果春天结出了硕果,你只能认作芽吗?

春,春天真的为我们结出了

无一不可口的

草莓、杨梅、樱桃、山楂、桑葚、灯笼果

一颗颗早到的佛

写在黑白村

为什么时常要把坚硬的指甲剪短一些

为什么时常要把柔软的头发剪短一些

为什么时常要翻开彩色封面

津津有味地,去读黑白正文

华山论剑

我在华山脚下,生活了三四年,却未登过华山

哦,应该说,华山在我身边

生活了三四年,却未登过我

你看那黄山人字

跌倒了,也要跌出个

人样来

写在将军山

一个没打过仗的将军,不是真正的将军?

一个能让国家不打仗的

将军,才是真正的将军!

九重山

山顶的霜雪,山腰的云雾,山脚的河流,其实都是水

站着的我,坐着的你,躺着的他,都是山的投影

所有低于普通事物的

事物,皆为山外山

九龙山顶的雪

记得那年,我坐飞机回到家

看到母亲头上又生出了白发

而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天

问了我一句:那上面冷不冷?

车过康定

你在哼着: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

哼着哼着,就跑了调

唉!那些溜溜的爱,都是属于别人的爱

别人的爱,却从你眼角流了出来

可克达拉的清晨

失联了一整夜的阳光,突然

又闪烁在白桦林间

像一个已把自身温度调节得更宜人的暖男

嫩绿的草叶,为了给前来啃食的牛羊润喉

熬了一整夜,熬出了惨白的露水

楼下有个昆仑幼儿园

女儿考上大学后,我长舒了一口气

也在镜中,对着皱纹和白发叹了一口气

现在,每当我俯视楼下

那些接送孩子的家长们

一个个像忙碌的蚂蚁,还要风风雨雨

忙碌十几年,才能像我一样暂时松一口气

我就替他们着急

急成了一座高寒缺氧的昆仑山

逛昆明花市

这些与花儿相伴的花儿,每一朵都很美

她们的名字,好多我叫不出来

叫不出来也好,我怕那名字,没有花儿本身美

更怕那名字,本来很美的,一经我这张

食过太多人间烟火的嘴巴叫出来,又不美了

老虎林

那些号称森林之王的

老虎,竟然

上不了任何一棵树

写在雷雨村

雨,不一定是雷吼出来的

不一定是雷吓出来的

不一定是雷打出来的

你的泪水,也往往不是谁逼出来的

而是你自己

没躺稳、没坐稳、没站稳、没走稳

就晃了出来

李白墓

他还活着

这里葬的根本不是他本人

而是合葬着他之前之后的所有诗人

写在莲花心村

有了一颗莲花心,那还怕啥

污泥浊水也不怕,也能消化

菩萨来坐也不怕,也坐不垮

临江

临江而立,这两棵绿树一高一低

我不知哪一棵

更适合做市区地图的比例尺

其实你心有多高

鹰就为你量出多高的海拔,世俗的误差可忽略不计

江水在低处日夜刷屏:白云已把这异乡的

天空,擦得蓝如我儿时青山里

那一朵独自举办美展的桔梗花了呀

它的别名:铃铛花、包袱花、僧冠帽、苦根菜

灵山

肉体是水

灵魂如山

灵魂如移山一般

走得好慢、好慢

可不?我的肉体早已哗啦啦流回了家

灵魂,却还在她那儿

一步一移往回赶

在玛曲

 

那一日,话是圆的,风是扁的

天是云的,地是草的

流水是远方的

鹰是可以把自己读成第二、第三、第四声的

我借了诺布的骏马

而诺布仍然是属于央金的

唯有青稞酒,是大家想醉成什么样就什么样的

那星

到底还有多少颗星球,是尚未认定的民族

到底哪一颗星球,是你这一生

能写出的诗句

这一生,写出一首星光灿烂的好诗,就够本了

写出两首,就赚了一首

南湖

彼岸的那些倒影,要倒过来看

才是原本的模样

尽管,一把尺子倒过来

也还是一把尺子

把南湖二字倒过来,便是我故乡

南山

儿时,常蹲在门前那条流往山外的小溪旁

托它把我被群山碰断的目光,带向远方

而今,只要遇到任何一个山清水秀的小地方

都会把它认作自己的故乡

在黄土高原,我用窗口养着南山

养着南山以南的所有的山

嫩江

春一来

江又嫩,江山又嫩

每春都嫩

而你的影子

不管在江水里怎么浸润

都一春老过一春

春水为何

只嫩江,只嫩江山

不嫩我美人

平海

这些海水

这些从全世界高地汇集而来的海水

已把低处填平

把低处的所有不平

一律填平

祁连山的春天

祁连山像一个晚婚者、晚成者

四五月还飘雪花,六七月才开油菜花

那些南方来的游客有福啦

一年里见到了两个春天,发了两次芽

前村

如果前不着村

那也好

我们的小帐篷

终于派上用场了

此乃天意

它小得刚好

容下我们两个人

清水

它一路上绕过了

好多山峦

好多庙宇

好多炊烟

又迅即

绕过了我的

视线

写在人字村

茫茫人海外,你这支独立的笔杆

真的像只牧羊犬

夜一长而昼必短。水瘦了只因山寒

头痛确需医脚。观天象可预测地震

十指连心。民呻吟,恰恰是官有病

当你一个人,只剩一撇一捺

想一想,还有这支笔

还有块骨头,在支撑着你

三明

天一黑

你就要赶紧做一个

明白的人、明亮的人、明天的人

上海中医药博物馆记

那个能掐会算的盲人按摩师

啥也看不见

但却看见了命运

人与天地相参也,与日月相应也

从阴引阳,从阳引阴

病在上者下取之,病在下者高取之

以右治左,以左治右

上工不治已病而治未病

古人,救今人

什刹海不是海

什刹海不是海,北戴河不是河,青岛不是岛

牡丹江不产牡丹,昆明湖不在昆明

西藏民族大学,在陕西咸阳

四川外国语大学,四川美术学院,都在重庆

湖南的马萧萧,不在湖南,在兰州的黄河畔

他的诗与远方,不在别的地方

全都在你身上

泰山

我眼睁睁看着

一片又一片

轻如鸿毛的雪花

落着、落着

不一会儿就把

整个重重的泰山

都刷白了

通湖草原的花

看一场细雨,在腾格里沙漠

在腾格里沙漠腹地的

通湖草原,浇洗着这种花、那种花

不由得想起儿时在乡下

全家男女老少每天共用一块毛巾

把脸擦、把汗擦、把泪擦

文字官

午夜,这位小说家

写到主人公

在豪包里吃大餐时

自己也禁不住

拿起一个干馍馍

啃了几口

无事溪

无事溪边,真没啥事

草青草黄、鸟飞鸟叫、人来人往

都不是啥大不了的事

没啥事真好

没事找事的风已累了

无事生非的花也谢了

我小坐一会儿

把体温传给屁股下这块木讷的石头

云也不至于老

五指山

那是谁在举手,想要提问

提的问题,或许

像群峰一样沉重

举了那么久,也没人

让他站起来说上一声

西双版纳的巨龙竹

不瓦而盖,盖以竹

不砖而墙,墙以竹

不板而门,门以竹

听说西双版纳

有一种高达三四十米的巨龙竹

砍下一个竹节即可当水桶

我们每个人

在它面前都是小矮人

小矮人恰恰是白雪公主的高邻

向阳路

无论你走到哪里,阳光都把你晒得更黑一点

阳光这调色师,到达地球的时间

是八分多钟

而你一生走到黑,要走百年

你一不小心,在城里的水泥地上摔倒了

可比摔在老家的沃土上,要疼得多

在他乡,无论我怎么走

都是走在一条通往故乡的小径上

象鼻山

荒凉起盗心,想盗的美景实在太多

盗山水者,方为大盗

桂林山水,谁不想把它盗走

这匹大象,正在替我使劲吸水

待它一扬鼻,就可以

喷绿我们大西北的茫茫戈壁

药王庙

那位老者

背着书包

像是山腰

建有寺庙

遥远的伊犁草原也不例外

这些草

每年都要重活一次

一次次死去活来

还是草

(“头条诗人”总第期,内容选自《诗潮》年第3期)

《山花》头条诗人

包苞:巨大的寂静稀释人世的喧嚣年3月第7期

包苞,本名马包强,年生,甘肃礼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二十届高研班学员,甘肃省第二、三届“诗歌八骏”之一。年参加诗刊社第二十三届斋堂青春诗会。曾出版诗集《有一只鸟的名字叫火》《汗水在金子上歌唱》《田野上的枝形烛台》《低处的光阴》《我喜欢的路上没有人》《水至阔处》《留一座村庄让我们继续相爱》《时间中的绿锈红斑》等八部。

巨大的寂静稀释人世的喧嚣(组诗)

包苞

去往首蓿坪

1

逆着流水,探访一座大山的秘密,

总有一只鸟儿会在前面带路,或者,

躲藏在凌乱的枝条间,模仿人的声音。

它是树荫里飞翔的石头,也是

枝条间探下的花朵。早晨的阳光鲜嫩欲滴,

像森林的甜点,光芒会从它们体内长出来。

2

一座树林拥有的静谧,涔淙流水会读出声。

林花怪鸟,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好句子,

让人心旌摇荡。

时光总在留人,美好也会转眼即逝。

3

进了树林,就不做匆匆的赶路人。

珍惜每一件擦肩而过的事物,甚至,

在这优雅的一日宽恕自己。热爱

每一个峰回路转,也对所有的山重水复

葆有期待。如果有足够耐心,还可以听见

石头的心跳。

流水放弃远行,为一丛苔花终老一生,

它们的幸福坚韧、绵长,

时时都有开心的花朵绽放。

5

而一棵高大的树木,总有百折不挠的藤条找它,

和它在时间中肢体交缠融为一体。

这究竟是生之狡黠,还是爱之蚀骨?

当我看到它毛绒绒的枝条攀缘而上,酷似

一根藏匿的“尾巴”,我深信,半夜它会摇身一变,

成为仙风道骨的老人,拄杖趁月,去那流水边的人家;

或者,随风遁形,成为标致的女人

6

每一朵路旁小花,都是一个生命奇迹,

它们是黄林沟恒久的住户,也是

雪山和阳光生养的女儿,散落人间,

如光如钻,成了众多石头的芳邻。

7

山间马蜂不仅是堪舆大师,更是

自然界的建筑天才,它们占卜的位置

是一片树林隐秘的风水宝地,熠熠生辉的房子,

也成了摆放在黄林沟上空的田纳西的“坛子”。

如果与一朵摇曳的花朵邂逅,我定会

对它长揖一礼,表达我由衷的敬意。

8

一只硕大的黑凤蝶,也满含玄幻,

好像是从空气中蹦了出来。它的出现

在静静的山林掀起漩涡。

它会突然落在我的面前幻化成人吗?

她翩翩的羽翼像神的彩袖,恍恍惚惚,

就飞过了远处的独木桥……

9

而山林依旧是寂静的。

流水渐行渐远,及至深谷却没了踪迹。

抬头,雪山如烛,满含笑意。

它似乎在用巨大的寂静

稀释人世的喧嚣。

10

一只大尾巴松鼠从树干后面转出来,

踩着松软的落叶,奔向那遍地的松塔。

而饱满的一粒,正从高高的枝头,

携带金灿灿的松籽,划开寂静,掉落下来。

11

我也终会人困马乏,在路边安坐下来,

听听整座林子优雅的呼吸。

甚至,希望时间就此慢下来,

让柔软的青苔,慢慢爬上我的膝盖……

月亮

在床上关灯,躺了三个晚上看月亮,

我还是没有写出一句明亮的诗来。

月亮在窗外移动,光就照在我的身上,

这样的感觉真好,像有人睡在身旁。

有时醒来,月亮已经看不见了,周围全是黑暗和虫鸣;

有时醒来,她还在窗口,好像未曾走动。

在夜晚,月亮的光和美好,都是有限的,

像一个人的余生。

想写一封信

想写一封信,像多年前一样,

写进雨声、鸟鸣,写进半夜的心跳和梦中的笑声,

铺开纸,却只写下了一盏孤灯。

灯光摇晃,纸上的事物就一片凌乱,

我甚至不能按住一缕清风所裹藏的虫吟,

只能把它团起来丢在风中。

我一次次写,一次次团起来丢弃,

好像被风吹动的,都是我惴惴不安的心。

天亮了

鸡叫一遍天不会亮。鸡叫两遍天也不会亮。

鸡叫三遍,东方就有了光。

不在黑夜中行走,就不知道天是从哪里亮的。

天亮,就有光芒的触角从门窗缝里伸进来。

光芒进屋,如人远行归来,身上会有薄夜,也会有风霜。

没有一座四处漏风的屋子,就不知道天是如何亮的。

天亮了,一座漏风漏雨的屋子,也就成了一座存放阳光的屋子。

在它交叉的光柱里,有一个神奇世界,

只有穷人的孩子才知道。

稻草人

村庄,只剩下了稻草人,一村的狗就都成了流浪狗。

有些狗认命,流浪去了远方,更多的狗

却留下来,把稻草人当主人。

村头的荒地里,菊花家的阿黄又生了一窝小狗,

每次找食回来,它都会朝着稻草人不停摇尾巴,

好像告诉主人,我回来了。

五月

这心碎的时刻!

窗外的那只鸟儿,天一亮就开始叫,

夜幕降临了,还没有停下来。

花朵已经盛开,绝望正在长大。

我经历着草木繁茂的时刻,

必然,也经历枯萎。

我把果实捧在胸口,又任其掉落。

逆光的叶子

美丽的叶子总是逆着光——

总是把上帝的秘密,

透露给那些喜欢回头的眼睛。

我喜欢的那个女孩子一直站在阳光里,

她留给我的,似乎只有短暂的黑暗

和微微的刺痛。

傍晚

相对于灯火渐起的城市,吹向我的风,

更像一个忧郁的旁观者。

我心上的城,一切还是旧时的样子:道路窄小,田野阔大

因为爱,清流,缓缓穿过树林,流向无尽的夜色……

红尾鸲

春天,再一次在她的体内醒来。

春天也会走远。

她的歌声中有着越来越重的忧伤。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我坐下来。

我也有春天说不出的忧伤,

躲在看不见的地方。

春天

掐槐树芽的女孩子,一直在林子的那边说笑。

叽叽咕咕的声音,像几只拱动的土拨鼠。

空气香甜。

我甚至忘记了头顶高枝上歌唱的红尾鸲,

忘记了

它小小的红色身躯

像一颗怦怦跳动的心脏。

阳光中,我只是跟随几只幸福的土拨鼠,不停

向着远处的山坡拱去。

正午的斑鸠

一只斑鸠在院子里的樱花树上叫,

另一只,就在楼顶的不锈钢栏杆上不停磕头。

一忽儿,它们飞到空中纠缠,一忽儿,又飞到了花树上。

农历四月,村子里依旧一片寂静。

天空蓝得仿佛整个世界都是蓝色的。

仿佛蓝色的人世上只有两只斑鸠在不停说着什么。

它们嬉闹,粉嫩的花瓣就簌簌落下来。

喜鹊

从树枝上

跳下来

身边的事物吓了一跳

它的眼睛

像一扇乌黑的窗户

它的黑

和白一样

都在发光

只有大人们叫它

“喜鹊”

孩子们歪着脑袋

不这样认为

它有点可爱

但它的尖喙

和爪子

是危险的

它又跳了一下

并发出“嘎”的怪叫

孩子的心

就悬了起来

其实,它有时候是鸟

有时候

不是

落花的下午

非常美好的下午:

陪妻子走在风中,一任雪白的槐花

落满头顶。

槐花也会落在她的脸上,

我就轻轻取下来。

她脸上的皱纹,又细又密。

想起年轻

犹在昨日。

风,似乎就更大了。

村庄

风,总是有点大。

转过弯,我看到几个老人闭着眼睛靠在墙角,

仿佛,也是颓圮的老墙的一部分。

这情景,和多年前一样。

路遇

轻柔的风中,年轻的母亲推着童车漫步。

童车里的孩子,笑着

向我挥手。

多么美好啊!

尽管,他还不能说出美好,

但他已经让这个坚硬的世界变得格外柔软。

吉日

村庄里,鞭炮声不断,

庆贺辛苦的人们修房造舍。

只有炮声惊起的鸟儿,在天空散乱地飞着,

像另一群辛苦的人。

下午

斑鸠在屋脊上叫着,

身边都是那些快要开败的花。

我久久坐着,风在我们之间来来去去,仿佛

热心的邻居,一边帮我收拾卫生,

一边,为我抹去因回忆父母流下的泪水。

樱花树

樱花树缀满了花苞,

但尚未完全绽放,

阳光中,似乎要滴下血来。

我记得父亲拿来时,

它只是一根纤细的枝条,

时间真是神奇的魔术师,

仿佛当年父亲亲手栽下的

不是一树樱花,

而是一座芳香的银行。

它长得总是很快,

已经挡住了射向屋子的阳光。

好几次我想砍掉它,

后来又放弃了。

如果真砍了,即使春天

我也就再也找不到父亲了。

而那只灯盏一样的红尾鸲,

整个下午都伏在树枝上看着我,

像多年前父亲注视我时一样,

深情,又充满了

无尽的担忧。

水磨坊

流水,还会穿过它

风,也会

只是绿苔,已经长满了磨轮

流水,还会去很远的地方

风,也会

只有水磨坊,哪里

也不去

静静的山谷里,它是自己的天堂,也是

自己的

远方

林下

林下有马先蒿

林下,也有紫菀草

害羞的花朵都躲避着阳光的照耀

林下有金龟子

林下,也有毒蘑菇

深情的事物都把爱情的藏宝图镂刻在身上

林下有花朵的残梦

林下,也有蝴蝶的呓语

早晨的风,总会扶起倒伏的草枝

在太阳的碎斑洒落之前

慵懒的蝴蝶一直都在努力摘取

那粒悬在草叶上的清露

我看着这一切,不敢惊动

在那粒露珠的瞳孔里

我也有一张羞涩的面孔

山鸟

叫不上它的名字

也不知道它的长相

它的叫声,像一口钟闪光的摆锤

在空旷的山谷里

晃过来

又晃过去

多数时间

鸟叫鸟的

人干人的

相互仿佛不存在

但每次爬到山顶

我都会坐下来

听它叫上一阵

像两个陌生人

在长路上相遇

打声招呼

坐下来,抽上一锅烟

又各自散去

想想一生

遇见的,都是我的命

我就会再坐一会

仿佛两个陌生人

不忍分离

坐下来,又抽了一锅烟

美仁大草原

细雨。

浓雾。

花朵的灯盏。

——八月的美仁大草原,用猝然加身的寒凉

开门迎客。

兴致勃勃的远客,

更有惊惧的心。

在美仁大草原牦牛清澈的眼中

他们,也是湿漉漉的,

为突然荡开的美,微微发抖。

一株经幢样的

黄橐吾花,在浓雾中,起身

相送。

(“头条诗人”总第0期,内容选自《山花》年第3期)

《诗选刊》头条诗人

娜夜:为此刻署名年3月第3期

娜夜,诗人,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出版诗集《起风了》《个人简历》等。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

为此刻署名

娜夜

弹奏

整个冬天

我重复这两小节

随光的变幻

微妙用力

这世上有没有什么因我而改变?

因为我写的诗

几只麻雀

一地雪

余生在此:

弹奏就不孤独

诗多么艰难

两小节和一生

不能这样分配:

白键一节黑键一节

诗的结束多么艰难

琴键上只需指尖抬起

愤怒只需双手用力再用力

先生

——张澜故居

有掌声回荡在山谷

那是时间之手还将越来越响

早安先生

你的布衫棉袍真好看

大地涌动着草香

露珠里的太阳清凉

我鞠躬对一个奇迹:

你人生的每一步都是对的

包括在错误和灾难来临之前

让生命成为一尊铜像

现在我来到你身后想看看

怎样背着手会让一个人拥有

引领低矮事物上升的力量……先生

你头顶的祥云故居的灰瓦

从那边开来的梅花

也好看

嘉陵江畔

雾起

云落

牵着一只小狗散步的女人

是欢喜的

狗的忠诚

似乎愈合了人的伤口里

永不结痂的哀怨叹息

——如果事实并非如此

就是这首诗的愿望

江水平静

青山隐约

当她和小狗一起奔跑

腰肢柔软

双眸含烟

远近的黄昏都慢了下来

栽种玫瑰的人

一望无际的玫瑰

胳膊上密集的划痕渗出血

墨镜才是他的眼睛

玫瑰的芬芳是黑色的——做梦吧:

用你们的脸蛋财富麦克风里的光荣

天空用它明亮的星星

古印度童话中:凡呈献玫瑰者

便有权恳请自己想要获得的一切

多么久远的事……我献出的吻

只是一个玩笑

仅此而已

继续做梦吧:你是我的全世界……

种玫瑰的人用玫瑰煮熟了他的玉米棒

和洗脚水……他接受了衰老

玫瑰让他老有所依头疼医头脚疼医脚

什么是爱情?

他是一个栽种玫瑰的人

是卡车将玫瑰运往世界时的滚滚红尘

在三亚

远离大海

紫金花就落进了我的菜篮

飞机从屋顶飞过一次

天空就问候我一次

散步时我想

这么好的空气我却不能替你呼吸

也不能储存

不能运送到远方

孤独就是

你又重新喜欢上了自己

每天减去一餐

一斤二两重的书每天只消化一克

万物从太阳中吸取营养

生命从死亡中吸取一个时代呢?

良好的睡眠来自满天星光

和心怀善念

清明记事

我亲吻着手中的我在浇花

你爸爸下棋去了

西北高原上

八十岁的母亲声音清亮而喜悦

披肩柔软

我亲吻年的全家福

一个家族的半个世纪……我亲吻

墙上的挂钟:

父母健康

姐妹安好

亲吻使温暖更暖

使明亮更亮

我亲吻了内心的残雪冰渣

使孩子和老人脱去笨重棉衣的暖风

向着西北的高天厚土

深鞠一躬

伯格曼墓地

你好

你真的很好

你十二克重的灵魂和法罗岛的海鸥赞同

被你用黑白胶片处理过的人类的疯狂与痛苦

也赞同

与你的墓碑合影

谈论你的女人和电影

我们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却无从猜测大师隐居的晚年和

古老壁炉里彻夜燃烧的涛声

被波罗的海的蔚蓝一再抬升的落日

仍在天上

你在地下

哭泣和耳语

那个带着小丑面具的老妇人

她的发辫和裙子多么美——当她

脸颊贴向墓碑

伯格曼你的墓前盛开年的野草莓

东湖需要一首诗吗

它需要有限对无限的感知

被我们玷污的词语获得清洗

清澈重新回到人的眼睛

想一想明天的生活

满天星光回到夜空

这古老的景象已经消失了

多么寂寞的现代

需要微风吹过水面教会

干枯的心重新泛起爱的涟漪

似五线谱上的巴赫柴可夫斯基

来过的天鹅

又来了

鱼群鸥鸟愿望中的丹顶鹤

需要我们带走今天的阴影明天的垃圾

为此刻署名

不是我想要的——

一些词替换了自己

一些撑开了伞

某种力量消失了

那就为此刻署上我的名字:

书房里的自然光

烟草味

用力碰过的酒杯

比一首诗更重要的交谈

和窗外

草地上

去掉了尿不湿

从婴儿车上站起身来

哗哗尿尿的男孩

他父亲开怀的笑声……

儿歌

上的时候是坡

下的时候是坡

——孩子们在唱一首儿歌

谁的声音

如墙角堆积的冷风:坡……

牵着时间的手

孩子们在唱一首新学的儿歌

同样的歌词

他唱着别的什么

他们独自唱着

在各自的世界里

又相互模仿着

在傍晚的飞雪中

(“头条诗人”总第36期,内容选自《诗选刊》年第3期)

《草堂》头条诗人

古马:雪的札记年2月第7期

古马,年写诗至今。现任甘肃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诗集《西风古马》《古马的诗》《红灯照墨》《落日谣》《大河源》等。曾奖人民文学奖等多种奖项,被授予甘肃省“第二届?中青年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称号。

雪的札记(组诗)

古马

年11月13日

短些,再写短些

诗占用极少包括空行

婴儿的啼哭传出产房

你的生命和爱又被延续了

武威:雪的札记

下雪啦

我出生的乡村

白杨的田野里那么多的坟堆

祖父的祖母的母亲的婶娘的,以及

更多的邻里乡亲的坟堆散布在四周

在越下越密的雪里

它们焕然一新再也没有半点生分

新雪

就像住在其中的人活着时的语言

重新散发出泥土的芳醇的气息

牛在庄院后墙下甩动尾巴

反刍着漫天风雪

我祖母活着时说,牛负轭

太苦了。她的话像雪花

清晰地落在牛忽闪的眼睫毛上

我祖母祭献神灵有时用牛肉汤做祭品

但她动荤腥,不敢动用牛肉

她说牛负轭太苦了,还要挨刀

这辈子不吃牛肉下辈子不敢当牛

黄昏把落在院子里的雪扫开

空出一小片潮净的土地

撒一些秕谷,间杂在新落下的雪粒当中

引鸽子下来,引几只小麻雀下来

屋顶上都是雪,天地间都是雪

它们还能去哪里呢

黑暗在胃里焚烧着

我记起那晒干的蒙尘的胡萝卜

我童年的手指那般粗细

却集聚了世界上最复杂的皱纹

老鸹也是贫下中农

它们蹲在冰雪的田埂上召开社员大会

飞雪,白如黑棉袄里露出的棉花

我想起乡村中学的一株松树

和它枝柯间悬挂的钟,我想起

上课的钟声,我母亲手拿粉笔盒

走进教室的背影,我想起

教师宿舍的玻璃罩子灯,绿色的灯身

那枝柯间悬挂的钟在黄昏打响

下课的钟声

星星满地,松果遍野

一盏玻璃罩子灯在冬夜深处早早亮起

装满木柴的车厢在颠簸

雪,坐在高高的晃悠不停的松枝上

新鲜,白嫩

这是一辆进城的解放牌汽车

车尾冒着蓝烟

雪路,凸凹不平

我和姐姐被闪在一旁

煤油灯

又黑又瘦

被闪在乡村清寒的夜晚

雪的生日

雪花如此欢喜

我们推着石头碾子

把晒干的洋芋片碾成黑面粉

雪花围着我们转圈

地上天上

水井不远

石头镶砌的井口早都结冰了

还冒着热气

黄昏的巢窠里

鸽子咕咕

白杨高梢摇

田野静悄悄

死去的人

想把满身白雪掸掉

犁铧沉静

捆麦子的长绳也要松松劲

镰刀疏远磨石,各自安生

鸡毛毽子高

长庚手叉腰

鸡毛毽子飘

米汤养人好

鸡毛毽子低

小路追大路

鸡毛毽子斜

明年头戴花

里拐外拐

飘洋过海

鸡毛粘脚背

雪花恋黄昏

苍山动心

要抬脚进村

雪一直在下

从现在下回过去,或者

正好相反

雪风长驱

霜流霰明

但道路习惯和寒夜的路基一道

往更深的寂静里走去,走得更远

我缄默,我的骨头有着比积雪珍贵的清醒

致阿信

你和那衰草与霜雪的山岗有过多么漫长而寂寞的对视

淡黄如密修僧人的瘦脸“哗”地突破时光水蓝的玻璃

鹰翅倾斜,带动一面向阳的山坡在窗外飞翔

花香草香还有溪流淙淙之声如地藏王菩萨发出邀请

赴约的黎明

草露和新鲜的词语,最早触碰的是赤脚大仙

被启明星还早,羊牛出动,满山遍野

然后是热爱诗和远方的人们

平沙夜月

月出腾格里

玲珑的影子让我想起一只汉代雕花的灰陶罐

悬挂在年轻农民的棚圈

那罐口儿残缺的灰陶罐里装着西番麦的种子

种子留下,他把那祖传的玩意儿脱手相赠于我

他要在大沙漠边缘打井垦荒要在盐碱滩上种植星星

他憨笑着说他能骑着骆驼追踪到能说会笑的银狐

在落雪的沙漠深处,找到一树开花的红梅

……青壮能几时

旧地重游不见故人。沙岭远近

有营帐遍布的观星小镇和旅行探险的车辆如蚁

沙雕群落,老苏武把羊群拢聚

昔日犬吠驼惊星火冻缩的邓马营湖

绿气晴光

月亮在石羊河中如在一本书里新增加的页码

凉州月

母亲,火车快进站了:早晨六点多

田野里黑沉沉的,透过车窗

我看见积雪、瑟瑟枯草

苦杏仁大小的月亮——

从前,你们还住在市区的平房里

储存的白菜都结了冰花

炉火上炖着羊肉,满院香喷喷的灯火

等我从外面回来的脚步声点亮……

老大不小,我又回来了。母亲啊

月亮那苦杏仁淡淡的清香

只有我能替你闻到一丝一毫

一丝一毫,便能使你得以宽慰?

乌鸦和雪山

风雪正紧

一辆从甘川边界回返下山的越野车

在陡峭崎岖的雪路冰坂上艰难移动

黄昏已近,碌曲尚远。我们忐忑不安

蜷缩在刹车都不敢踩的车厢里

穿着半短皮衣的尕藏宗哲

早在正午前下车,手捧一炷燃烧的藏香

弯腰缓行,低声祷告着

生怕冲撞了哪一位神灵,天降不测

乌鸦凝重

它回忆的世界

不止有阿旺仓大雪山巍峨的法相

死亡的深渊,尕藏宗哲在车头前导航

如小心翼翼牵引着一匹怕打趔趄的劣马

他甜酒一般通关的甜话

隐身于冻云和雾霭的神灵也是爱听的

呱呱

漫天雪花,也都欢喜

天梯古雪

大佛披旧的袈裟

和山的皱褶里的积雪

一样的薄凉呵

白杨瑟瑟

暮霭中

下山喝水的黄羊

喝到落叶苦涩的味道

乌鸦飞过

投胎钟鼓

钟鼓的清晨

云是藕荷色的

突然想起的人

水波涌上大佛脚背

又落了下去

水里星辰

寒窑依旧

前村后店

前后再无王宝钏

朔风急

一马离了西凉界

静物

回忆是一枝水仙

要插入花瓶

瓶中有水

水中有天

蓝得发晕微微颤抖

像你借的胆子

要在头脑里安家落户

干净的早晨

水仙欢喜你是花瓶

细腰耸肩

心生涟漪

水仙抚爱的云影

也会扎根

在花瓶中嗤嗤

把水弄出阳光的声音

山行

一只在半山坡吃草的牦牛

在它怀疑的凝望里

我只是一个孤独的黑点

重于片云、鸟鸣

异于满山紫色的杜鹃

我将沉入没有你的黑夜

数着星辰

那河水中永远也数不完的废铜烂铁

只能在词语中找到水

床铺

你的眼睛

历历众星

在你闭合的眼睛里

不过是爱的遗迹

而我是此刻,充盈的喜悦

此刻不能久留

当你睁开眼睛

你认识了一个辽阔的黎明

我认识了我自己

俯仰之间

一株面庞燃烧的野葵花

站在紫曦萌动的地平线上

金风玉露

只能在虚无的蜂巢中

找到回忆之蜜

琉璃厂

黄绿的琉璃瓦在火焰中成熟

跟麦子一样

对麦子黄绿的屋顶下

永世不愁吃啦王对王妃小声嘀咕

嘀咕声音很珐琅掐丝

喝水也不是问题但起夜是

厕所在大杂院外面

像鸟笼挂在远处的树上

(“头条诗人”总第28期,内容选自《草堂》年第2期)

《作家》头条诗人

高凯:当前史年12月第3期

高凯,年生,甘肃合水人,现为甘肃省文学院院长、甘肃省作协副主席、一级作家和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出版《心灵的乡村》《纸茫茫》《高凯的诗》《乡愁时代》《高小宝的熊时代》《战石油》《拔河兮》等诗歌、随笔和报告文学作品著作12部,曾获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首届闻一多诗歌奖及《飞天》《芳草》《作品》《大河》《六盘山》等刊物诗歌奖或随笔奖。出席《诗刊》第十二届青春诗会。

当前史(组诗)高凯

所有醒着的灯都在暗处醒着

深夜

很多的灯一直都醒着

而且所有醒着的灯都在暗处醒着

所有沉睡的灯也在暗处沉睡

驻足的灯悬空的灯

奔跑的灯飞翔的灯

思想的灯阅读的灯

说话的灯做梦的灯

形单影只的灯成群结队的灯

寂寞的灯喧闹的灯

都在暗处醒着

甚至独自沉默在黑暗之中

或被黑暗淹没而没有一丝光芒的灯

如幽灵的灯和灯的幽灵

因为看见了很多光芒四射的灯

而始终在黑夜之中醒着

让天地彻夜难眠

芒刺在背

孩子与灯盏

孩子——

我看见你了

真明亮

灯盏——

我也看见你了

真漂亮

手心里的蜗牛

风雨之后

许多只蜗牛在人行道上爬呀

爬呀爬呀爬呀爬呀

奋不顾身的

一只蜗牛

被我放在手掌上之后

再也不敢爬了

钻进了一个自带的陀螺里

我始终没有攥住手心

在蜗牛的时间里

我静静地等待了蜗牛一百年

蜗牛也没有爬出来

假装死了

可怜的蜗牛

怎么那样害怕我的手心

我的手心没有心

没有心呀

一个馒头的故事

我将一块馒头

给小狗掰了一小块

给小鸡掰了一小块

给小鸟掰了一小块

给我留了半块

在小狗眼里

在小鸡和小鸟眼里

我只是给它们掰了一小块

而在我的心里也是只给它们每个人

掰了小小的一块

一个馒头

本以为就那样掰完了

但随后我突然在地上看见

一只蚂蚁也意外捡到了小小的一粒

一粒小小的小小的

蚂蚁满载而归

嘴上叼着的那一粒粮食

看上去比我的那一个馒头还要硕大

而我眼前的一个蚂蚁村子

顿时一片欢腾

草丛里的那个孩子

一头小牛丢了

肯定是被牵牛花偷走的

白瓷碗儿摔碎了

那是一朵打碗花给打碎的

脚上划了一个口子

也说是被狗尾巴草咬破的

因为鸡冠花早上没有叫鸣

所以上学又迟到了

草丛里的那个孩子

撒完最后一个谎就长大了

从此以后见人说话就会害羞

也是含羞草教的

一只萤火虫让我眼前一亮

一只萤火虫

究竟是一只虫子

还是一盏灯

抑或是一只虫子

点着一盏灯

黑夜中在一只虫子面前

庞大的我暗淡无光

自惭形秽

一只虫子究竟是为了看见我

还是为了让我看见一盏灯

我的眼前突然为之一亮

我和一只虫子不仅彼此看见

还看见了整个黑暗

那只鸟儿只会说一句话

喳喳,喳喳喳喳

那只鸟儿只会说一句话

喳喳,喳喳喳喳

那只鸟儿只能说一句话

喳喳,喳喳喳喳

那只鸟儿只敢说一句话

喳喳,喳喳喳喳

那只鸟儿只好说一句话

喳喳,喳喳喳喳

那只鸟儿只想说一句话

喳喳,喳喳喳喳

那只鸟儿只为说一句话

喳喳,喳喳喳喳

那只鸟儿差点成了哑巴

一只麻雀独自在高处飞

高处

不是麻雀的

但一只麻雀独自在高处飞

麻雀飞得很吃力

一丝儿风也没有

天空看上去是很蓝的

被麻雀飞成了很平静的湖面

麻雀的太阳快要落山了

我看见一只麻雀独自在高处飞

一只麻雀飞在高处

多么美好

但许多好事情

都会把人突然变成罪人——

我掏出来的手

不由自主变成了一支手枪

嘴里还叭了一声

从此以后我要用伤口说话

从此以后我决定闭上嘴巴

不说一句鬼话

我只留下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

让伤疤永远成为伤疤

我的伤口很深

一旦开口就会有唇枪舌剑

而且两排咬紧牙关的老牙

也在伤口之中

我当然也用伤口呼吸

用伤口进食

从此以后我要用伤口说话

说出我的疼痛

其实沙漠不是一盘散沙

沙子跟着沙子

沙子拉着沙子

沙子喊着沙子

其实沙漠不是一盘散沙

沙子是从四面八方聚到一起

然后抱作一团的

比如有一座沙雕叫鸣沙山

有一幅沙画叫月牙泉

沙子只选择沙子

几把沙子在风中扬起来又落下去

就是一片沙漠

西去的疏勒河一路西去

与所有的河流一样

疏勒河也是一条水滴淌成的河流

但天底下的河流都自西向东

疏勒河却一路向西

人世间所有的道路都有两个方向

而河流统统只有一个

河流也是一种道路呀

比如只能向西的疏勒河

一路西行的疏勒河

与一路西行的人有着一样的经历

比如迎着沙子迎着风

迎着大漠的落日

而一路西行的人

与西行的疏勒河也有着一样的经历

疏勒河的自然流向

一直是一个不解的诗歌之谜

一条大河即使是远上白云间

疏勒河也是一路西去

最近我突然听见了火车的呼啸

城内突然停止了喧嚣

最近我突然听见了火车的呼啸

一个城市的城府多么深沉

居然淹没了那些来来往往的火车

那是一些绿皮火车啊

平时一直呼啸着在城外奔跑

有了高铁之后很少再坐火车

我居然把火车老朋友忘了

封城封路的日子里

一列列火车长驱直入而后扬长而去

那些老朋友一路走一路轰隆轰隆

一根肠子一截截地断在路上

其实许多温暖的事物都是这样的

突然的时候突然接近我们

在忘带手机的一段时光里

忘了带手机

我一下慌了起来

整个人像丢了小魂似的

一个没有手机的人

不知不觉误入雨后的田野

我好像回到了从前

风清气爽

我意外见到了久违的蚂蚁

意外闯入蜗牛部落

甚至被古代的红蝴蝶蓝蝴蝶扑捉

而在一个废弃的时间作坊里

我还意外捡到三件古董——

一根时针一根分针

和一根秒针

而那些尘封的旧时光最安静

统统与世隔绝

一部电话机都要被一根绳子

牢牢地拴在房子里

从不拖累人

电话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芯片代替心脏

心脏恰似芯片

如坠天网

身上没有手机

我像甩掉一个大包袱

如释重负

一个闲云野鹤

回家的路上

还有一个大月亮跟在身后

多么神奇美妙

在忘带手机的一段时光里

我一人漫游着回了一次我们的唐朝

秋天,鸟儿在一片寂静中说话

一声鸟叫

才让我听到了一片寂静

秋天的一片寂静

我是从一声鸟叫中听到的

一只鸟儿在一片寂静中说话

说出了我的心情

从此绿瘦了红也瘦了

骨头安静了

在太阳背后晒了一夜月亮

夜很冷太阳没有出来

但月亮出来了

没有晒上太阳

晒上月亮了

在异乡的一个阳台上晒月亮

我把自己晒黑了

原来我和某一个人的思念

一直是火热的

阿依莎你啥时候把我还给我

阿依莎

阿依莎

生如夏花

人世上

一个人活得美不胜收

阿依莎

有血有肉

还有一把硬骨头

阿依莎

写简单诗

做简单人

阿依莎

今天不想别人了

只想阿依莎

阿依莎

见了一面

还想见一面

阿依莎

我的人儿阿依莎

上次你是不是把我的魂给偷走了

阿依莎

千年等一回

阿依莎你啥时候把我还给我

阿依莎

我曾经爱过的那个人突然回来了

我曾经爱过的那个人

突然回来了

我的青春死灰复燃

内心一片欢腾

我最爱的那个人

你是看我快老了才回来的呢

还是趁你没有老回来的

美丽扑面

你铁树开花

我枯枝新芽

一场久违的爱情

终于到了海枯石烂的地步

其实这种结局才是真爱的开始

我们已经不需要誓言

只需要停下来

彼此依恋

我曾经爱过的那个人

你知道不知道就是你把我变老的吗

此生我横渡人世间的沧海

只为等你还我桑田

(“头条诗人”总第期,内容选自《作家》年第12期)

《草堂》头条诗人

阿信:岩羊深入北方年8月第8期

阿信,甘肃临洮人,在甘南藏区工作。著有《阿信的诗》《草地诗篇》《致友人书》《那些年,在桑多河边》《惊喜记》等多部诗集。曾获徐志摩诗歌奖、昌耀诗歌奖、《诗刊》陈子昂年度诗人奖等。

岩羊深入北方(组诗)

阿信

大雪

看见红衣僧在凹凸不平的地球表面

裹雪独行,我内心的大雪,也落下来。

希望这场大雪,埋住庙宇,埋住道路,埋住四野,

埋住一头狮子,和它桀骜、高冷的心。

岩羊

岩羊深入北方,在

峭壁悬崖间攀爬、跳跃;

在自己星球的表面,岩石与冰草丛中

躲避着雪豹……

证据

——给李元胜

远离大陆的荒岛上,也有

蝴蝶在飞。

于他而言,发现这种小型灰蝶,其惊喜

不亚于托马斯?阿奎纳发现上帝。

他使用长焦,在一株酢浆草的茎叶上

提取这一关键、直接的证据。

注:托马斯?阿奎纳〈约-〉,生于意大利洛卡塞卡堡,中世紀自然神学最早的提倡者之一。据传,他用五种方式证明了“上帝存在”。

蒙古马

我读过《蒙古秘史》,但不懂骑射。

我没有追随过哲别、木华黎、拖雷和旭烈兀,

也没到过欧洲和阿拉伯……我只在

库布其沙漠边缘,见过几匹

供游客骑乘、拍照的蒙古马——

落日西垂,人世半凉,景区开始清场

那几匹马,神情落寞,令人悲伤!

在陈子昂读书台

从涪江江面吹过来的风,我感受到了

它吹走了我身体中一块岩石上的积雪

从山坳油菜花地折返的粉蝶,落在肩头小憩

这小小的信任,让我浑身一震,呆立原地,不敢

挪动一步

感受着这吹息。感受着

从肩头传来的神秘电流,又一次

听见岁月深处灼热而深沉的叹息

清明

如果一人离去,豹子会不会为之目裂?

如果一人离去,巨石会不会自崖顶跌落?

如果一人离去,梨树会不会在寂静的山坳里爆炸?

如果一人离去,清明的雨水,会不会

在一张清幽的脸颊上

烧制出绝世的冰裂纹?

在这些问题还没找到答案之前,我

信马由缰,游佚于四月的春山之中。

安多河流考

舟曲把夹岸的花木介绍给我们,我们欣然认领。

碌曲把嵯峨的群峰带给我们辨认,我们惕然而心惊。

玛曲把旷野的星空交付给我们,我们竟至于无措,陷于失语。

对视

牦牛无知。

在与她长时间的对视中,

在雪线下的扎尕那,一面长满牛蒡和格桑花的草坡上,

我原本丰盈、安宁的心,突然变得凌乱、荒凉,

局促和不安。

牦牛眼眸中那一泓清澈、镇定,倒映出雪山和蓝天的

深潭,为我所不具备。

心经

这一部河流的成长史,我们来读读。

或者,在星辰的微光下,收束气息,披霜而坐。

只我和你,在大地上勉力修持。

裸原

一股强大的风刮过裸原。

大河驮载浮冰,滞缓流动。

骑着马,

和贡布、丹增兄弟,沿高高的河岸行进

我们的睫毛和髭须上结着冰花。

谁在前途?谁在等我们,熬好了黑茶?

谁把我们拖进一张画布?

黑马涂炭,红马披霞,栗色夹杂着雪花。

我们的皮袍兜满风,腰带束紧。

人和马不出声,顶着风,在僵硬的裸原行进。

谁在前途等我们,熬好了黑茶?

谁带来亡者口信,把我们拖入命运,

与大河逆行?

大河家令

这浑黄的河水啊,似乎只能

只能用素陶来舀取!

我心凌乱。积石峡乌云翻滚。

这浑黄激越的河面,独臂撑持的羯羊皮筏

或许可以

艰难涉渡!

面对青海我悔青了肠子。

悔青了哥哥的肠子——

大河家街道上牛拉车,车拉了

铺桥的板子。

这浑黄激越悲苦的河水,吼哑了嗓门拦挡不住!

拦挡不住,只能

用手中素陶,一遍遍舀取。

扎地村

在白头的雪山下找到一座野杜鹃村落。

吃着蜂蜜,在油松和豹皮的榻垫盘坐

喝了奶茶和土酿。

爬上阁楼屋顶,透过一架高倍望远镜

看见麝鹿在疏林间饮水。它

褐色脊背上的雪花图案,

在厚厚的落叶间

时隐,时现。

——喜欢这里。喜欢这雪山、山林的寂静。

——喜欢就留下来,不要回去了嘛!

哈哈,琼布!

这个守林人,这个憨厚又狡黠的藏人。

他站在自家的水磨旁挥手送别我们。

冥想

冥想有时候也可以成为一种真正的生活。

在人群中,觥筹交错之际,忽然抽身

置身荒野之中。

露水中的一只斑鸠、一匹马、一座

只为冷霜和星辰铺设的栈道、一个

日出和黎明的观察者……

我常常在河流边、炉火旁、西行列车的窗口

长坐,陷入沉思。或者面对一卷诗歌、一堆

旧档、一片星空失神。

有时像一名老僧,彻夜打坐。

身披大雪,于凌晨时分

回到自己的囊欠。

食物在肺部燃烧。

一座冥想的寺院,

在秋天的高原上,独自落成。

鸟鸣与落日

鸟鸣是清晨在扑满里轻轻碰响的银币

落日是黄昏码头上塔吊间悬空的鸟巢

入睡前,我把两者放入同一首诗中

轻轻合上的诗集——

落日的扑满中装着一枚枚清凉的鸟鸣

鸟鸣在燃烧的塔吊间来回撞击,响成一片

一个词

一个词,解开了绳索,除去镣铐。

一个词,浑身锈迹,缀满露水。

一个词,朝你奔过来,赤裸的儿童。

创造一首诗,一个

新的词窟:接纳它!

让它与陌生的词亲近、摩擦,产生好感,

彼此吸引并相互照亮;让它们

发生关系——开始繁殖!

松木栈道

起点是一群花鹿

休憩的湖滨草地

由此出发,拾级而上

进入溪山和云雾

你一人前行,落在众人之后

众人消失在密林、云雾之中

你独自上路

嗅到了松胶、菌类、溪水

和野兽粪便混合的味道

松木栈道的终点,据说

在一处断崖旁边,那里

濒临绝境的水,纷纷投入

一条瀑布之中

你似乎已听见群峰之间巨大的轰鸣

你脚下的栈道,在轻轻颤抖

尕海湖之忆

化为麻燕,低低掠过

湖面欲合的暮色

穿过灰黑之云,穿过

冷雨

化为不知名的虫豸,爬涉

在草根的泥泞和歧义的密林里

化为灯火

广大孤寂的黑暗中

思想和湿地的边沿

一豆摇曳

那一夜

我有些想家了

一群人在喝酒。其中一人,抱着

龙头琴弹唱

帐篷外面

白霜匝地,星斗

布满天宇

一条黑色大河,在不远处滑动

我沿河岸走了走,大约

一支烟功夫

划燃火柴的一瞬

周围的黑暗

迅速挤压过来

返回时

感觉冷,身体在发抖

我加快了脚步

我喝了很多酒

反复唱一首崔健的歌

与人发生不快,摔了酒碗

后来又把酒言欢,抱在一起痛哭

摔倒在草地上

日记

雪真好

街道朦胧

鼻尖冰凉

远方,一列运送圆木的火车

停靠在臃肿的铁桥上

穷人屋顶

烟囱

一截燃烧的手指

天地间

唯此一件大事:

落雪

此刻没人说话

没有人

和他内心的乌鸦

交换一根针

立冬日

雪从最高处降落。我的爱人

想在花园里清扫出一条小径

直通地下车库,但没有成功。

我在她准备的早餐桌上发现了甜果醬。

除了雪,和雪压折的梨树枝条

我们没有尝试打开雨刷器,没有

长驱赶往

那个地点。我们嗅到了什么?

晚餐时,突然停电。我们找出了

久违的蜡烛,它藏在深屉中。

我们面对面坐在

一片陌生、异样的光晕之中,

用眼神交谈,使用

很少的话语。

在我居住的这座小城里

在我居住的这座高原小城里,

刚刚立夏,又飘起雪花。

这很有意思不是吗?

我写下一行诗又把它从屏幕上删去。

我觉着我应该戴上围巾出门。

拎一壶酒,在暮色中

前往城郊,寻访一位久未谋面的朋友。

(“头条诗人”总第期,内容选自《草堂》年第8期)

《散文诗》头条诗人

阳飏×甘肃:史与事年6月第期

阳飏,年生于北京,一级作家,曾在兰州市文联工作。上世纪80年代初开始在《诗刊》《人民文学》《散文》等刊物发表作品,作品入选各类年度选集,已出版《阳飏诗选》《风起兮》《风吹无疆》《山河多黄金》《墨迹·颜色》《中国邮票旁白》《甘肃文物启示录》《百年巨匠:黄宾虹》《左眼看油画》《右眼看国画》《古遗址里的文明》《简牍的惊世表情》《话说兰州》《走过甘肃大地》《笔墨天下》等诗歌、历史文化及艺术类随笔著作十余部,曾获《星星》诗刊跨世纪诗歌奖、年度诗人奖和甘肃敦煌文艺一等奖、黄河文学一等奖及全国文化遗产优秀图书奖等奖项。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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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古时期,人们驯养大象耕地,谓之象耕。想象一下几头大象同时耕地的场面,可谓壮观。

屈原《天问》有句:“一蛇吞象,厥大何如?”《山海经》则说,巴蛇长八百尺,能吃象,三年才排出骨头。

试想,能吃大象的蛇应该有多大?“人心不足蛇吞象”——绝非无中生有。

东汉时期,佛教传入中国,“白象驮经东来”。《山川经异》记载:“象至洛阳化为石,今石象犹存”。

不是白马驮经吗?白马白象各驮各的经,亦如大乘小乘都是佛家宗教。

唐玄宗曾在洛阳五凤楼大宴群臣,大象入场随乐起舞。杨贵妃起舞安禄山起舞,安禄山腆着肚子旋转如风,群臣欢呼。

北宋皇帝主持三年一次的祭天仪式,大象跪拜高呼,伴着节拍跳舞。

南宋祭祀巡游,襆头紫衣蛮奴,手执短?,骑着大象,随口令旋转跪拜。

元世祖忽必烈外出喜坐象辇,高高在上,可以眺望辽阔的大元帝国疆域。

明代时期,大象被授予武将官衔,每天在宫门外对上朝大臣进行安检,有带金属器械的大臣,会被大象用鼻子卷起。

清光绪十年,一头牵引玉辂车的大象突然用鼻子卷起一个太监,抛到皇城墙壁摔死。

小皇帝仁慈,自此,早朝不再用大象。

垂帘听政的老皇后喜欢狗,小皇帝害怕猫,猫捉老鼠,老鼠钻入大象的鼻子。

我在西双版纳看过大象表演,披红挂绿的大象带着小象跪拜作揖,然后退场,然后一车游客被拉去野象谷,装模作样等月亮出来。

然后真会等来一头野象吗?

一头月亮下的野象恍若一辆白色越野车,没有人看见。

其实,我要说的是世界上个体最长保存最完整的黄河古象,因发现于黄河流域庆阳合水县马莲河畔,故名:黄河古象。

黄河古象仅化石就重达三千公斤,复原后身高米,体长8米,象牙3.米。

——让我的想象踩着桥一样的象牙,从马莲河的这边散步到那边。

象牙桥太雅致,最好有个佩戴香包的女孩子,从马莲河的那边再散步到这边。

礼县秦公簋的传奇故事

上世纪初,秦公簋偶然被一牧羊人发现,当废铜而卖到了兰州某商肆,用作厨房盛放残浆的器皿。后又被识货者购得,为时任甘肃督军张广建所有,携往北平。

王国维曾作《秦公敦跋》一文予以介绍——当时称簋为敦,国之重器遂举世皆知。

从盛放食物的生活器具又回到象征身份地位的宗教祭祀礼器。啊啊,只怕簋都不认识簋了。

鼎和簋相比,鼎,重,大。话不用多,一言九鼎。

而簋更像是大腹便便的文官。秦公簋一口气念了篇一百多字的铭文。古文字拗口,连续念30遍始觉典雅。

滔滔不绝的秦公簋缄口不言自己的传奇故事。

秦公簋现藏中国历史博物馆。

齐家坪遗址

广河县祁家集镇,一家河沿面片小饭馆的年轻老板和我们闲聊,说有战国文物让我们看看。

他从后院家中取来两枚青铜戈,一枚绿锈斑斓,一枚铮亮见影;开价一枚元,一枚8元。

我们一人吃了一大碗羊肉面片。之后,在小饭馆简陋的饭桌上,我们又对戈饕餮了一次。

小饭馆后院的鸽子咕咕叫着,起劲吆喝着什么;笼子里几只鹌鹑一声不吭,长了一张张战国谋士般连横抗纵的脸。

我们无一人识货,的确不识货。

不识青铜戈不识玉玦玉琮不识七星纹饰青铜镜。

《红楼梦》里贾瑞对着镜子一次次遗精不止,肾亏毙命,风月宝鉴空对空,贾瑞可谓镜子里掘井,自己把自己埋了。

齐家遗址七星纹饰青铜镜乃迄今为止发现的中国最早的铜镜。

大夏河水流过,面对青铜镜,无意之中照见了自己。

车出祁家集镇不远就到了齐家坪遗址。

齐家还是祁家?瑞典人安特生的发现包不包括命名者的笔误。

正午的阳光有些耀眼,地里等待收获的苞谷一片连着一片。

齐家坪遗址管理所大门一把铁锁迎接我们。

不经意看见地上一小块羊骨头,是否可以用来占卜?先这面,再那面,然后——

管理所开门的人骑一辆电动车来了。

中国邮政标志“驿使图”

驿使,也就相当于我印象中多年以前的邮递员,穿一身绿衣服,骑一辆绿自行车,挨家挨户送信送报,腿一偏上去了腿一偏下来了,让初学骑自行车的我啧啧赞叹他们的车技。

看嘉峪关魏晋墓“驿使图”画像砖,一举着木牍的驿使正快马加鞭疾驰着。汉代驿使日行00里。

唐代杨贵妃喜食荔枝,秦岭修有专门的“荔枝道”。安史之乱逃亡的唐玄宗再一次想起荔枝牙疼肚子疼,跳胡腾舞旋转如风的大胖子安禄山蛔虫一样,在唐帝国的肠子里蠕动着。

宋代金牌急件日行里。

元代千里万里不计日程,一支箭的距离要多远有多远。

清代紧急文书传递一昼夜里。

“驰命走驿不绝”的驿使,恨不能鸿雁传书,长一双翅膀,信件送到了,回家睡觉去。

我看见一匹马奔跑着,骑在马上的人,被风吹散。

仇池国,及杨大眼

东汉末年,白马氐杨驹建仇池国。

西和仇池广场现有黄铜铸造金印雕塑,雕塑北面为“魏归义氐侯”印面,东面为“晋归义氐王”印面,南面为“晋归义羌侯”印面,雕塑高厘米,代表仇池国历时年。

抄录几位仇池国为王者的名字:杨千万、杨茂搜、杨飞龙、杨难敌、杨难当……

中原皇帝太远,杨氏一族就近自己称王。

西汉东汉河边饮马,晋、隋、唐、宋继续饮马。

百姓世代浇灌庄稼,立大业者忙于战争,乱世枭雄圈地称王。

树叶黄了又绿,麦子收了又种。

小儿啼哭,呼诸葛亮司马懿千军万马挡不住。呼杨大眼,哭止。

杨大眼,氐王杨难当之孙,时人形容其眼大如车轮。北魏南征选拔将官,杨大眼应试被拒。他用三丈长绳缚在发髻上奔跑——“绳直如矢,马驰不及。”

遂以杨大眼为军主。

西汉水,溯河而上顺流而下的人,骑着马儿,带着他们的铜剑远去。他们会去涉另一条河,依旧带着他们的铜剑。

这些落日下的身影,始终与西汉水缠绕在一起。

《山海经》记载:“刑天与帝至此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而舞。”

有考证,常羊山即仇池山。没头的刑天,还在和谁厮杀呢。

令“小儿啼哭止”的杨大眼,比起刑天,可谓历史版传奇。

我国书法史有一北魏名碑《杨大眼造像记》,记叙了北魏大将军杨大眼功名显赫的一生。

康有为赞《杨大眼造像记》“若少年偏将,气雄力健”。或者是康有为想起杨大眼的生平轶事了?

真是形容得恰到好处。

《西狭颂》摩崖碑刻

年12月,我在成县看见腊梅开了。

一树盛开的腊梅,为什么真腊梅看上去反倒更像是假腊梅?

亦如生活中假的经常比真的还真。看来,我已经以假当真习以为常了。

我想伸手摸摸真腊梅摸摸真《西狭颂》。

再想想,饱饱眼福已经足矣。

认识仇靖,是不是更可谓足矣。

《西狭颂》记述了汉武都太守李翕率众开通西狭道路为民造福之德政。

大德小德风吹散去,《西狭颂》成为汉代摩崖隶书之典范。

清代徐树钧形容其“如风吹仙袂飘飘云中”,康有为称其“浑厚中极其飘逸”,梁启超则赞为“雄迈而静穆,汉隶正则也”。

《西狭颂》摩崖碑刻藤萝遮蔽,后被樵夫发现才得以重新面世,至今一字未损。

《西狭颂》碑末刻有书写者“仇靖”二字。

成县小官吏仇靖,字汉德,武都郡下辨道,今甘肃成县人。

仇靖或许就如同现今的机关小秘书,跑腿打杂,誊抄文件,若干年后混个副科级、科级,最好混个县级调研员。

适逢没有战乱,退休回家颐养天年。

有黄酒有新茶,有孙儿小狗环绕膝下,红白喜事大碗吃肉,逢年过节写写对联。

好日子古人今人一样喜欢。

遂想起父亲,十七八岁乃为“缮写”,藉此糊口养家。之后就是远调大西北、反右整风、文革下放五七干校,养猪放羊炊事班揉面。

可惜一手好字全写了检查。

仇靖写完《西狭颂》,流水飞瀑洗手。

我还想多问一句:仇靖书家您写过检查吗?

我这可谓无稽之问,自罚今天临摹《西狭颂》三遍。

其实,我还想临摹成县画家杨立强腊梅三支。权当作腊梅开了三次,分送了三位好友。

至于成县那一树盛开的腊梅,还是献给仇靖,献给《西狭颂》吧。

甘谷:华夏第一县

《史记·秦本纪》记载:“秦武公十年,伐邽、冀戎,初县之。”

秦武公征服邽、冀,建立了邽县和冀县。邽是天水,冀是甘谷。

“县”的古义同“悬”,把人头悬挂在城门前的木桩上,表示震慑。引申地处偏远,不能直接掌控,用来表示地域区划的一个层级。

一个“县”字,曾经多少人头悬挂其上啊。

和分封制不同,郡县制是中央集权制的开始。甘谷为全国县治肇始之地,故有“华夏第一县”之称。

甘谷曾出土了一件距今五千多年的人面鲵鱼彩陶瓶。

这是一尾瞪大眼睛的鱼,它的惊恐是因人的美。并且隐藏着一条河流的前世和今生。

听过鱼叫吗?鲵鱼俗称娃娃鱼,娃娃鱼叫,那就要看好家里吃奶的孩子别丢了。

有专家认为鲵鱼图案就是原始的龙的雏形,故亦堪称“中华第一龙”。

闻到了淡淡酒香吗?这可是将近两千年以前的酒香啊。甘谷一汉墓曾出土一盛有半壶酒的青铜壶。

周代有一种官职“酒人”,就是专门掌管酒的官员。

多么让人羡慕的职务啊,天天闻着酒香,微微醺,真好。

“华夏第一县”配“中华第一龙”,有酒无酒,微微醺,真好。

天水麦积山小沙弥

麦积山石窟始建于十六国后秦时期。

当地民谣:砍完南山柴,修起麦积崖。

据说,当年凿窟时,从下往上,一层层堆积树木,造一层,拆一层。

类似的据说,还有同一时期距离不太远的武山拉梢寺。这不免让人遐想,踩着树梢建寺的工匠全都身怀燕子轻功。

魏文帝原配皇后乙弗氏逝后,“凿麦积崖为龛而葬”。

北魏、西魏、北周三朝,今天你家鸡叫,明天他家鸡鸣。无一例外,全都大兴崖阁,造像万千。

北周时期,秦州大都督李允信为先父造七佛阁。

七佛阁又名散花楼,是麦积山最大的洞窟,建在悬崖之上。半空中四十二菩萨个个慈祥,天龙八部,威风八面。

飞天飘飘欲仙,散花楼下一驮水的毛驴飘飘欲仙。

是驮水给飞天姑娘解渴吗?

唐开元二十二年,7级大地震把麦积山坍塌,分成东西两崖。是夜流星雨,若一小沙弥掩面而泣,手指缝渗出的泪,一滴一滴。

有龛皆是佛,无壁不飞天。

一千多年过去了,麦子熟了一茬又一茬。小沙弥侧过身去,满脸稚气,似乎正在聆听教诲。

我更愿意想象他是听到了与家乡有关的好消息:又一茬麦子熟了,自家母猪一窝生了十多头小猪……

细眯的双眼,嘴角上的微笑。这尊北魏窟的小沙弥造像,亦如一个面对老师的学生。

张老师李老师刘老师赵老师都是我的老师,那个看上去高过房檐的体育老师刘老师拧过我的耳朵。

侧过身去,发烧的耳朵伴随我快快长大。

长大了再没见过张老师李老师刘老师赵老师。

借一句佛语:阿弥陀佛。

看小学毕业黑白照片:姚继修宋大力李宝成孟宪桥……

一个个同学,一个个小沙弥微笑的模样。

在那个愤怒的年代,我微笑,和一群笑不露齿的同学。

唐代天水籍画家“大小李将军”

听过观画闻声的故事吗?

李思训奉旨入宫作画,所绘一壁画面江水澎湃。

唐玄宗早起观画,谓之昨夜就听见水声从画上传了出来。

唐玄宗欣赏“青绿山水”,亦如欣赏喜食荔枝的肥腴美女。

欣赏嫔妃们发髻佩戴花卉春季斗花,以蝶所落者为幸御对象。

只是唐玄宗半夜醒来,会不会睡眼迷离以为身边睡着一只大蝴蝶呢?

李思训官至武卫大将军,画史称其“大李将军”。李思训卒后追赠秦州都督,荣归故里,回家乡去任职了。

儿子李昭道官至太子中舍,称“小李将军”——这亦是画界称呼。

多少皇帝和将军全都尘封于历史的典籍之中,无人记起,“大李将军”和“小李将军”——还是个假的,却被后人记住了,那是因为“青绿山水”啊。

我想起画有“米家云山”的宋代米芾、米友仁父子;善画珍禽瑞鸟,被称为“黄家富贵”的五代黄筌、黄居宷父子。

不管是守住一片云的米家父子,还是养好一群鸟的黄家父子,其实自然都是云飘不散、鸟飞不走的。

我们坐在云影下听鸟叫,看“大小李将军”的“青绿山水”。

石青、石绿……皴擦点染于一座山又一座山,理所当然,其中有一座必是麦积山。

此时如果跑出一匹马来,青骢马青绿马——若真有青绿马,那也只会是《山海经》里长翅膀的飞马。

《山海经》里有吗?需要翻书查查。

且不要说自家割自家园子的绿韭菜。

李家父子对着万里白云发呆。

“大小李将军”横刀立马——不对,横纸立笔,无意之中用另一种跑马圈地的方式,把大唐的半壁江山盖上了私家印章。

平川瓷窑遗址短句

1把汉字变成诗歌,是我的任务;把音乐和舞蹈变成瓷器,是火的工作。

2蓦然看见一件瓷器在磁窑口等我。真高兴,我们并肩坐在一起。

3每一件瓷器都是一个奇迹,都是花草树木动物的兄弟。

每一件瓷器都是一个白天,绕过黑夜永远的白天。

5穿过瓷器,为什么总是有一只鸟在歌唱。

6风在奔跑,在瓷器里面奔跑,奔跑成一种接近梦幻和天使的物质。

7我把一件带着这个夏天温度的瓷器,小心翼翼放在今夜的月亮上。

8关于瓷器,其实我还有一个小小的心愿:放弃所有关于瓷器的比喻。

(“头条诗人”总第期,内容选自《散文诗》年第6期)

《草堂》头条诗人

人邻:岁月如许年5月第12期

人邻,河南洛阳老城人,现居兰州。出版诗集《白纸上的风景》《最后的美》《晚安》,散文集《闲情偶拾》《桑麻之野》《找食儿》《行旅书》,评传《百年巨匠齐白石》等。获《星星》诗刊年度诗人奖、江苏省首届紫金?雨花文学奖、全国文化遗产优秀图书奖、甘肃省敦煌文艺奖一等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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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如许(组诗)

人邻

▲这世上

这世上,有农夫、工匠,牧马人,

旅行者,和精于占卜的人,

辛劳的商人,也有哲人的孤独——

人不愿深思的,请交给他苦难的肉身。

人有各样,人又为何漫长活在这世上?

大地,以黎明到黄昏的时光昭示:

黎明,众人各行其是;黄昏,各安其所。

这是岁月的意思,大地要人安心领受。

▲聆听

没在等谁,

我呢,是在等一件一件的事情。

草在风中,云在天上,

人在路上,路在大地上,

大地呢,在海边。

所有的事情,没发出特别的声响,

但我一一感觉到了。

我想起一个人说的话——

哪个人不是在大地上,

坐着

聆听

一件一件事情,神一样发生。

▲夜

夜要更深一些

更深才能觉出

有些树

从不曾睡去

山谷里有好些

失眠的石头

溪水孤独地

含着自己

▲山坡上

骨头

那灰白、皲裂的,历历在目

亲人过的

雨水过的

日月过的

也过了的

注目良久

我不忍离去

不忍离去那染着微微草色

灰白的洁净,无尘的时光

也许,这即是前世

这白骨,将轮回成另一个谁

只是他复生的时候

我已经不在

已经在去远方的路上

▲羊

捆缚的羊

头摁在土坑里

脖子的血,汩汩而泄

一会,羊头给整个切下

蹄子也是

而后剥皮开膛掏弄

那人娴熟

需用双手的时候

那人用牙齿

把刀衔住

我看完了这整个过程

看着那人洗净了手

我已经看惯了这些

我的麻木不仁

也许是知晓有些生命只能如此

那生命的消解中

阳光依旧灿烂

甚至耀眼

我只是觉到了死亡

再一次给我带来

微微的对生命也对自己的厌恶

▲断章

一个人终其一生

也不可能

参透一棵树的秘密

虽然整片森林

他可以

一次次穿过

▲父亲二题

1

午饭吃完,已是下午三点

父亲却问,晚上想吃什么

四点,我和弟弟要走

父亲满脸的不高兴

又问,晚上吃了再走吧

但我们有事,即便没事也想走了

想起小时候的父亲,暴躁地跳着

三十出头的他,那时他的肩上太沉

现在,父亲老了,八十多了,只能忍着

我知道父亲希望我们留下

甚至吃了晚饭,一排几个,乖乖睡下

但我们要走,这让他有点失望

他已经不能像过去的那个父亲

举着手电筒,查看了门窗

床边挨个看看,像是小国的君王

2

哪一年呢?好像是七十岁以后

父亲年年都记着自己的生日

偶尔,我觉得厌烦

为什么要过生日,年年要过

一天,我忽然想起

父母早逝,形同孤儿

他的生日,除了他自己

一个孤儿,有谁会年年记着

▲父母的餐桌照片

大弟在外

我偶尔

小弟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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