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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树理文学新干线》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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荐读
长治作家路阳华把她的散文《低处的苍穹》发给我时,细看了一遍,惊讶了。我在心里感叹,是谁给了她如此的灵魂和神笔,把一个关于农人和土地的故事写的如此深情和透彻?在去襄垣的路上,我兴奋地对市作协主席郭俊明和作家王造华、李国芳等人说:这是我读过的关于农人和土地的一篇很好的散文。今天,在我的办公室,又对作家马书岐、高望飞说了同样的话。
因为我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好在哪,不说了,请诸位去品去看。我只想借此机会说说路阳华其人。
路阳华的个子很高,人长的秀气,短短数年,她的文笔一泄千里,在乐曲中回荡,在幽静中奔放。她不仅文笔上乘,而且是游泳健将,舞蹈精灵。尤其是做的一手好菜好饭,能把菜饭做出诗的味道来。
几年间,路阳华写过不少憾动人心的文章,我为此写过评论。她的人和她的文字一样清秀、朴素、大方。读她的文字最深切的感受是痛快,是那种直抒胸臆、酣畅淋漓的痛快,是那种既简单又朴素的痛快。平凡中有涓涓细流,沉静中有万马奔腾。真诚镶嵌着倔犟,温柔缠绕着傲骨,绚丽怒放着平凡。
无论是散文《牧羊女》、《漳源之魂》、《用生命写遗书的人》,还是小说《出轨》和《河南家》,感觉更加深厚的是她把自己的全部感情都倾注到了文字当中,不管是怒不可遏,还是喜不自胜;不管是嚎啕大哭,还是捧腹大笑,她都毫无保留,把自己赤裸裸地展示在了我们的面前。
路阳华的文字像极了她的名字,是一束耀眼的光,她把一片片阳光洒在你的眼前,能在刹那之间把你全部的身心都卷进她的文字中去,跟着她哭,跟着她笑,跟着她狂呼乱叫……文字的通体都散发着一种魔力,散发着一种读者根本无法抵御的具有强力磁性的魔力。从人情世风中寻找切入点,捕捉芜杂世相的矛盾和人生的冷暖与尴尬,发掘、揭示百姓苦痛,无奈与酸楚交织,正义和希望呐喊。笔调沉重、朴素,把你带进她的文字里,带进她的灵魂里。这种魔力就是一种不加伪饰的真诚,毫不掩饰的赤诚,把真实可信的形象栩栩如生地展现在我们的面前。
有时候我想问路阳华,你是蒲公英吗?你是荒原上的蒲公英吗?我想,她是蒲公英。蒲公英激情迸发的时候,飞舞在空中像会飞的雪花,像飘低的云朵。风越长久,蒲公英飞的越远。无论是多么偏僻的地方,多么荒凉的地方,蒲公英都愿意留在那里歌唱。
我在评路阳华短篇小说《出轨》时说,她的文字掀开人性的一角底裤,把人性的狂喜、心碎、寂寞无边,甚至是灵魂尖叫,肉体发烫,淋漓尽致地揭示出来,而且揭示的是那么宽容,那么博大。
张灵芳
.5.14
低处的苍穹
1
很多年前,我是那个指着麦苗说韭菜的城里人。当被人笑话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时,我并不以为然。在我的认识里,勤和分,本就是农人应知应尽的本分。我一个城里人,不懂田里的事,也是无可厚非的。
刚参加工作时,我总是搞不清下乡的准确定义,被安排去下乡,以为就是要到农村去,结果却是去市区的一个基层单位。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弄明白:乡,并不只是指地域概念里的乡下或农村,在机关单位的语境中,更多时候是指社会的基层,是上级单位到下级单位视察工作时特有的称呼。到农村去叫下乡,省级单位到市级单位也叫下乡,市级单位到县级单位还叫下乡。
“乡”是有双重身份的,就像一层层的阶梯,中间的那层即是上级的下级,又是下级的上级。在这些阶梯中,唯一一个没有下级的,就是处在最底层的“乡下”。中国的汉字表达总是那么丰富多变,相同的两个字,不同的结合就会结合出不同的意味。“下”与“乡”结合在一起,结合出的是一个地位分别。而“乡”与“下”结合在一起,结合出的则是一个地域歧视。
于是,才猛然发觉,我当初的那种不以为然,其实就是这种差别心在作怪。许是这种差别心也是多数城里人都有的,因此城里人都在拼命地出离,出离“乡”,出离“下”,努力地把自己变成诗,向着远方和高处去追寻。
乡下人却很有自知之明,他们知道自己是靠地吃饭,因此从不奢望高空,而是把根深扎于土地,踏踏实实地过着土地上的日子。于是城里人总把乡下人作为愚昧落后的代名词,把他们称作“土包子、土财主、土老冒”。
对于城里人的鄙夷,乡下人并不在意。在乡下人的观念里,城里人是天空的鸟儿,而他们只是地上的麻雀,鸟儿和麻雀本就不是一类。对于城里人的五谷不分,乡下人也不觉得那是一种无知,他们认为,城里人是作大学问的,土地上的事本就不是城里人该懂的。所以,面对我这种把小麦说成是韭菜,还不以为然的城里人,乡下人总是很宽容地笑笑,然后耐心地告诉你怎么去辨别它们。
去乡村采风,在农人的火炕上,我受到贵客般的待遇,当我用城里人的习惯拿钱来表示感谢时,我看到农人脸上如遭侮辱的不快。从村里的石板路经过,几个正在说话的妇女停止说话,笑着望向我,我看到她们笑容中毫无修饰的友善。在一块菜地前与一位老农攀谈,临走时接过老农递来的带着泥土腥气的萝卜,我看到老农真心实意的脸。在农人的红果挑子前问价,一句“你看着给吧”,让试图讨价还价的我内心羞愧不安。
在农人面前,我城里人的劣性无法滋生并被化解,这是个很神奇的改变,于是我不断地走向乡村,发现了很多属于乡村,属于土地,属于农人的细节和秘密。
2
乡村的生活是紧贴着自然规律的。晨昏有日头指引,日子有节气指引。太阳出来了,人就出来劳作了,星子出来了,屋子里的灯也就熄灭了。每天早晨,叫醒人的不是钟表,而是鸡鸣,狗吠,还有叽叽喳喳的鸟声。
乡村的鸟儿是从容的,不像城里的鸟儿,心惶惶的,时刻忧心着暗处。它们把窝搭在农人的屋檐下,踏踏实实地在那里繁衍。屋子里的人任着它们存在,每天出出进进,偶尔仰起头看看,心里总是愉快的。
狗,也是温顺的,眼睛里,神态里,流露出一份自若和安静,不像城里的狗,耀武扬威,见人欺人,见生欺生。乡村的狗是极明待客之道的,它们会向每一个来客温驯地摇着尾巴,客人坐下了,狗便会识趣地卧在一边。客人走时,狗也会跟着送到门外。
乡村的庄稼是紧贴着自然规律的。它们的成长是一点一滴的,和人一样,慢慢地坚实地成长。该抽芽的时候抽芽,该开花的时候开花,该抽穗的时候抽穗,该结果的时候结果。不急不缓,跟随着季节的生命把一个个节气渗透进未来的果实里。
乡村的夜晚没有彻夜的灯光和夜市的纷扰,人睡得踏实,作物也睡得踏实。夏季的夜晚,你会在万籁俱静中听到玉茭杆嘣嘣拔高的声音,那声音会让你生出一种喜悦,让你想起婴孩在睡梦中突然蹬腿的样子。它们的生长是那么地随性,自然,不会像大棚里的蔬菜,因外界的干扰而长错性情,长错时令。
农人的劳作是紧贴着自然规律的。春种,夏耘,秋收,冬藏。时令就是命令,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一切都很明了,农人早已把这命令烂熟在了心里。
农人在土地上劳作,与土地相依为命。春天,农人养育着作物。冬天,作物养育着农人。春天,农人在地里陪着作物,冬天,作物在屋里陪着农人。农人和土地彼此喂养,彼此依赖,相互依存,没有农人的照料,土地便会荒芜,没有土地的给予,人类就会荒芜。
锄头是农人手臂的延伸,带着农人手掌的温度直达土地深处。锄头能发现土地上的每一点变化,就像风能够发现门上的一道缝隙,水能够发线盆中的一个漏眼那样再自然不过。土地在农人的锄头下不断地丰富变化,从春的葱茏,到夏的喧腾,再到秋的灿烂,如一副织锦在穹顶下缓缓铺展。如果你去看看这个铺展的过程,你会看到“锦绣大地”这四个字中所含藏着的深意和感动。这锦,绝非自然风景,而是农人弯着腰用双手绣出来的。你看,秋天时,最饱满的谷穗都是以谦卑的姿态弯着腰去贴近土地,分明就是农人在土地上劳作时的剪影。
农人的饭也是顺应着自然规律的。
从春到秋,农人的食材都在自家的地里,地里有什么就吃什么。冬天,地是空的,农人就会在秋天把茄子豆角晒成干,把芥菜苤蓝腌进坛子,把萝卜白菜藏进地窖,在配上老北瓜大南瓜,足够吃到来年的春天。城里人则不然,季节里没有什么却偏爱吃什么,什么稀缺就专吃什么,嘴上天天喊着养生,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但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能吃的不能吃的,都被端上了餐桌。
乡下人的饭,总是慢条斯理,一把米,一把豆,一锅水,从午后一直熬到晚夕。城里人的饭,总是匆匆忙忙,压力锅,电饼铛,什么省时用什么;乡下人的饭少油多盐,蹲在门口就着日头,不慌不忙细嚼慢咽。城里人吃食堂,叫外卖,点快餐,看着手表算着时间,张张急急狼吞虎咽;城里人注重养生,三高的人群却越老越多。乡下人不离咸菜,长寿的人却屡见不鲜。
是谁们,在照应着佑护着农人?
不同的民族对人类的起源有着惊人的相似。东方神话中,女娲抟土造出了人。希腊神话中,普罗米修斯用土捏出了人。《圣经》中上帝用泥土造出了人。因为人是泥土造的,所以神使泥土中生长出万物,来满足人的需要。
虽然只是神话,但人体中确实有着与泥土相同的各种元素。从泥土中汲取,才是顺着身体顺着天意。也许,乡下人并不懂得神话的意义和内涵,但他们却在无形中敬畏,顺应着自然。农人总会在屋子里贴上神的画像,供上神的塑像,第一碗饭也要敬给神吃,他们求神的佑护,但他们并不知道,佑护他们的不是神,而是他们自己,是他们那颗敬畏,顺从的心。
乡村的人情,也是渗透着自然法则的。
农人间的交往朴素而自然,如阳光风雨的表达,没有修饰,没有刻意,甚至感激的话也很少说。他们沿袭着土地上的习惯,好的,多余的东西一定会拿出来共同分享。比如,每年收秋过后,邻里之间便开始交换收秋饭,红薯、秃玉米、南瓜,煮熟,满满盛一大碗端给隔壁人家,收的人自自然然的收下,然后再把空碗里装满自家的煮花生或炒豆子还回去。谁家的花生收成好,便会端一盆送给街坊。谁家的菜瓜种得少了,也会拿自家的土豆或南瓜去收成好的人家换几个回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城里人开始收到乡下亲戚的土产。磨好的玉米面,碾好的小米,糖炒的玉米豆,还有黄的南瓜,绿的老北瓜和挂着泥土的红薯。这种土地上的分享,是我们这些习惯了独处的城里人所缺失的。
离乡村越远,人情就越远。
喜宴,是人情的凝聚和体现。在乡村,喜宴是一个村子的脸面,办事的人家一定要请一个远近闻名的乡厨来镇场面。乡厨不同于城里的厨师,他们没有厨师证,也不像城里的厨师那样仅会几个拿手的菜,而是红案白案全都娴熟,蒸炸煎炒样样精通。他们的手艺,大家是清清楚楚的,他们的名声也是经过人们认证,口口相传出来的。他们对菜品的运用恰到好处,总能让主家即省钱又不失颜面。
喜宴的前几天,左邻右舍的人便不请自来,他们自动分工按部就班,择菜的剁肉的和面的,垒灶的烧火的支锅的,还有搬桌子摆凳子洗盘子的,你甚至分不清谁是主家,谁是来帮忙的。乡下人的礼金很随意,三十,五十,都行,不随礼也可以,没人说你,主人也不会在意。日子到了,十里八乡的人相拥而来,屋里屋外站着的,坐着的,吆喝孩子的,跑前跑后的,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庆和欢乐。酒席上,男人们叫着,喧着,划拳猜枚,大口喝酒。女人们吃着,笑着,说着农事,拉着家常。院里院外鞭炮声,唢呐声,叫好声,划拳声,人情的火热尽在这红火与喧闹中。
城市的喜宴是一个人社会地位的彰显。主家摆的是排场,发什么烟,上什么酒,请什么人,定什么样的酒店,处处透着讲究。被请的人则会根据主家的身份,在心里计算上多少礼,有没有必要去。请与被请,赴席与不赴席间,透露的是城里人为人处世的世俗哲学。
在城市,喜宴是明知烧钱也必须烧钱的行为。钱固然让人心疼,但在城里人心中,面子比心疼更重要。然而,面子的大小取决于宾客的多少,宾客的多少又取决于身份的高低。身份高的人,面子自然就大,通知的,没通知的闻风而来,生怕插不上手帮不上忙。身份低的人,堂前自然冷清。满心期望备好的丰盛宴席却无人享用,怕是最失光落彩的事儿了。很多时候,炎凉二字,反而在本应红火的喜宴中体会更深。
3
秋收时节的乡村是最完满的。那是农人一年间最忙碌的日子,也是土地上最热闹的时节。那些农民工,还有已成为城里人的农民的儿子,虽然已离开乡村,但始终记得自己的本分,不会因为离开就忘了节气,忘了根。无论走多远,节气都是他们的指引,节气到了,他们都会放下手里的活,放下身边的事,像候鸟一样飞回到土地上。
这个时候,作物是圆满的。
经历了春的考验和夏的洗礼,在秋来临的时候,地里的作物终于完成了它的修炼,以果实的形态进入了后世的轮回。农人会焚烧掉玉米杆和豆角秧,并把它们深埋进地下,那是果实们曾经依附的身躯,向来处来,又向去处去,尘归尘土归土。果实是不朽的,它是那些身躯的灵魂,以完美的姿态从田间走上农人的屋顶,走进农人的院子,滋养并温暖着世间的人们。
神早就告诉人类,“一粒麦子若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籽粒来”。此刻,种子正完成涅磐重生,其羽更丰,其音更清,其神更髓。死便是生,它是生的法门,是生命的传承和生命的丰盛。任何的生都会进入这道法门,从这道门里孕育出无以计数蓬勃而出的新的生命。
向死而生。
生命的意义和价值在有限的时间内可以展现出无限的可能。就像那些果实,在离开躯干时会以好和不好为此生的生命收尾,在后世留下丰收和歉收,圆满和缺憾。我们的肉身如同那些被焚烧掉的玉米杆和豆角秧。若干年后,当我们和自己的身体告别时,又会是哪一种果实?
土地是欣慰的。
收割完的田地裸露出她的身躯,显出它的松弛和疲惫。就像妇女生产后大伤元气的疲惫——但是,这种疲惫是带着幸福的微笑和希望的光辉。土地是质朴的,也是最豪爽的,你敬它一尺,它必回你一丈。春天,它从身体里孕育出新生;夏天,它在身体上摆满盛宴;秋天,它把生命中最丰富最饱满的给了人间。土地为众生操劳,育万物而不独占一物,只为换来人的满足和欢颜。土地穿着衣服的时候,人光着膀子;人穿起棉袄的时候,土地却裸着身子。你只有侍奉过土地,亲近过土地,才能真正懂得“真情实意”这四个字的含义。
土地是慈悲的,内心有着无尽的容纳。种子投身到它的怀里,总能得到它的养育,生灵钻进它的怀抱,总能得到它的庇护。即使是流浪的蒲公英落在它的脚边,它也要把它搂进臂弯,赋予它深情的母爱。
土地没有语言和文字,可却创造出无数的表达,而那种表达,单纯而真诚,没有一丝丝虚伪和娇情。当你面对那一片片土地,你便会明白农人的性格为何都是那般的宽厚和隐忍。
4
在乡村,总能看到很多空的,裂的,歪歪倒倒的房子。它们有着和农人一样的筋骨和情感,尽管有的已经歪了几十年,但地和墙,墙和梁都生出感情来了,它们彼此咬合着,不会倒。风来雨来的时候,也是从容的。
农人躬身田野养育了所有的城里人,可他们得到的却很少很少。当我站在乡村,站在这些房子前,我突然明白,最低处的,也是最富有的,他们紧贴着土地,根在土地的心里,得到的是整片土地的能量和仰望。最底层的,也是最核心的,他们是所有台阶的根基,他们若倒了,台阶上面的所有,就都倒了。
城里人来到乡村,总会按捺不住兴奋和讶异,她们冲进油菜花地去和油菜花合影,站在麦田边张开双臂。她们无法想象,田地竟然会如此惊艳如此美丽,她们更无法理解那些歪歪倒倒的房子怎么会那么坚忍。她们立在房子前面灿灿地笑着,或扶着门扇,或推着石碾,或倚着窗棂,摆出各种姿势和房子合影。房子在她们艳丽的长裙和精巧的高跟鞋下,显得愈发地沧桑和唯美。
画家开始在乡村建立自己的画室,他们画收割后田地,画丰收时的谷穗,画麦场的麦秆,画结城辫的苞米。在乡村,我的思绪也会变得如溪水般流畅,美好的句子不断跳出来,眼目也明亮清澈起来。
其实,我们每个人内心都有诗句和风景,只是城市的空间阻碍了人的视线,压缩了人的想象,使我们打不开瞳孔,打不开耳膜,打不开内心,使那些沉睡的诗句无法苏醒。我们每天过得浮皮潦草,昼夜颠倒,不辨滋味,拉上窗帘就是晚上,打开窗帘就是白天。我们在知识的文化里,离自然秩序越来越远。
而乡村,永远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让人能瞬间安静下来。犹如清晨那声清脆的鸟鸣,能霎时唤醒你心里最美好的诗句,让你的心充满美妙的声音。乡村的视线永远是开阔的,每一个院子都是一方天地,不像城市,你在自家的屋子里炒菜,便会看见对面屋子里的人也在炒菜。乡村的夜晚没有彻夜的喧闹和华丽的灯光,天气好时,会有月光和星光,月关和星光都是安静的,不会扰乱心里面的声音。
5
保护土地的永远是乡村。
农人是乡村的延续。他们没有读过多少书,但他们心智澄明,恪守着自然秩序和土地伦理,对天地满含情感和敬意。庙宇,是乡村滋养出的一个个天堂,是农人的体贴和安慰。天公地母,是土地上的农人的敬畏,是土地的保护神,庄严着,守护着,滋养着乡村的土地。农人始终相信,庄稼的收成除了四体要勤,还要取决于天意。他们敬拜天地神佛,无论是丰收时还是歉收时。因为他们深知得与失都是自然界的赠予,这其中有你不知道的因果。他们不谩骂不怨恨天灾,不对着庄稼地说粗话和脏话,不用化肥伤害土地的身体。他们上不亵渎一片云彩,下不糟蹋一粒粮食,用心守护着土地的元气和庄稼的和气。而这些操守和敬畏,恰恰是在城市的课堂里没法学会的事。
农人对土地的情感,是我们这些远离土地的人所难以理解的。
有这么一位老人,她在土地上操劳了一生,当她的儿女们都已成了城里人要接她去养老时,她却因为不舍得丢掉家中那块田地而断然拒绝儿女们的心意。医院的门诊厅见到这位老人的,她干巴瘦小,步履蹒跚,腰身佝偻得如一株沉重的稻穗。老人的子女手里攥着住院单,在不停地做老人的工作,老人的脸上始终笑笑的,但那笑中,却分明有一种坚持和倔强。直到最后,我听到一声怒喝:地地地!成了这了,还要上地!地重要还是命重要!
没什么大不了的,该死脸朝上,谁不得回土里去。老人仍是笑笑的,声音不急不缓,却有一股力量在里面。
犹如醍醐灌顶。那一刻,佛仿佛走出经书在头顶说,“心无挂碍,无有恐怖。”
如是。你本是尘土,必将归于尘土。从古至今,人最终的归宿就是入土为安,这地底下埋葬的人,永远比地面上活着的人多。可是我们在面对生死时,仍是那么地慌恐和害怕。身体的一点不适就会惶恐不安,指标的一点变化就如泰山压顶。我们的挂碍太多,对肉身的挂碍,对世间的挂碍,对情的挂碍,对欲的挂碍,使我们不惜巨金挽留生命,不惜在ICU病房忍受地狱般的痛苦。可是,现代的医疗并不能把人治愈,只能让人不死。于是,活着的许多人不顾一切地追求,不顾一切地享受,不顾一切地要得到,不顾一切地要占有。
与那位老人相比,我们是多么的贫穷和颠倒,贫穷到没有一块可以将身依托将心安放的土地,颠倒到要背负一身自造的挂碍在世间沉重行走。
凌迟土地的永远是城市。
城市以推土机的速度向着乡村拓展,我们每个人都如同施了化肥和激素的作物,在急于成长中忘失了本性。我们魂不守舍,左攀右比。我们急功近利,“下”了就抱怨,“上”了就高兴。我们见山欺山,见水辱水,把钢筋水泥直插入田地的心脏,把农药化肥直浸入田地的身躯,我们凌迟着一片片土地。
我现在住的小区,在三十年前,四周是一片繁盛的菜地,我少年时代很多欢乐的记忆都是与那块菜地相关的。夏天,我和院子里的小伙伴钻在地里偷吃西红柿,把玉筊杆子折断当甘蔗吃。秋天,收割完的土地上露出一个个坟包,每一个坟包的旁边总会有一颗杨树或柳树,我们一个个挨着看过去,依着“男杨女柳”猜测着坟包里的人的性别和身世。庄稼地中间有一条小河,河水清澈,常有蝌蚪,我们卷着裤脚站在河中捉蝌蚪,河水哗哗地从我的脚面流过。
那个时候,一切都是鲜活的,人是鲜活的,土地是鲜活的,河流也是鲜活的。如今,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就连那块田地所属的村子也改头换帽了。我常常恍惚地以为,那是我曾经的梦境。但时隔多年,我仍清晰地记得那些杨柳被锯断时发出的尖细地嘶叫,那些被开膛刨肚的坟包里捡出的根根白骨。我仍清晰地记得,在推土机的轰鸣中,田地被水泥层层封闭,河流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曾经写过一首未完成的诗:
最残忍的刑罚
是凌迟
用刀一片片地剐
受刑的人,眼睁睁
看着自己的骨和肉
分家
土地被处以凌迟
它的身躯,被推土机
一寸寸地挖
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开膛破肚
却没有力量挣扎
地球被处以凌迟
它的保护膜,被氟里昂
一层层地刮
眼睁睁看着紫外线闯入
却没有力气抵挡它
欲望如果没有分寸的把握,必定会成为致命的伤害。我们开始被大自然反扑,霾越来越重,水越来越浊,地越来越瘦,产量却越来越多。城里的我们一边抱怨着菜不是菜味,肉不是肉味,一边无奈地在菜摊前挑挑拣拣。乡村的菜地里,满地的萝卜西红柿却因找不到销路全部喂了猪和鸡。我们坠入自挖的陷井,在不断追求的路上,被追求不断嘲讽和伤害。
6
播种有时,收获有时。生命在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轮回。被我们所热爱着的,必定会热爱着我们。被我们所凌迟着的,必定会凌迟着我们。
梦想可以在云端,但身心一定是在低处。如果你肯放低身段,你会发现,低处的苍穹,才是心灵的栖息和神佛的所在。
心中有敬畏,不一定非得去佛堂。我们的心就是一个佛堂。尊重每一颗菜蔬,尊重每一个生命,尊重每一方天空,尊重每一片土地,对万物充满了爱和敬畏,佛也就进来了。
作家名片
路阳华,山西长治人。金融工作者,山西省女作家协会会员。作品以散文为主,发表于《山西文学》《漳河文学》《三晋都市报》《长治日报》《上党晚报》等报刊杂志。
坚持“尊重名家,推介新人”的办刊理念,求真、求深、求新、求美。
赵树理文学新干线微刊顾问:张灵芳木兵赵二湖
主编:程江河
副主编:郭存亭
约稿部:吴涛江雪
评论部:宋江鹏
外联部:和太平
编辑部:杨生刘晓庆
法律顾问:李艳兵
投稿邮箱:zslwxxg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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