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与故事三叔的故事

残阳

01

自从爷爷走了以后,三叔的故事在村子里便无人问津。再没人提起离经叛道的三叔,记得他走的那天,夕阳下的木棉花开得格外鲜艳。我们像往常一样,平静地穿过村子后面那条枝繁叶茂的林荫小径。远处火烧云堆积在山前,大伙儿三三两两,正收工回家,落日余晖畅快地倾洒在密密麻麻的田地上。

三叔靠着竹篱笆,转头冲向我,三叔抹了香油的浪子头,和身上好闻的洋烟味。他说孩子我跟你说,叔叔要去一个遥远的地方,那里是男子汉的方向!是真正的人间天堂!慷慨激昂的词句,如同梦呓般,一字一顿地从三叔口中吐出。

远游

那是美好难忘的年,远走他乡的种子从此在我心头落下,一如自那以后再也无从排遣的孤独。

乡情

02

溟濛在烟雨江南中的村落,静静地躺在山坳里已经几百年,那是我和三叔出生的地方,也是成年后无可名状的乡情归去的方向。绵延海边的山麓上,有条通往城里的逶迤公路。每当三叔骑着摩托招摇大摆地出现在村口的黄土路上,摩托车一路驶过,扬起的尘埃遮住他倨傲的面庞,田里好事的农妇便开始交头接耳。

人们的议论主要集中于三叔出格的行径,半真半假的事迹经由她们的嘴变得更加离谱。也总是看到爷爷甩了门出去,留下桌上吃一半的饭菜和酒碗,盘里暗黄的咸鱼,露出苍白的鱼肉。三叔径直走进来抱起我,小时候我最爱三叔回家了,他会带来城里的糖果和新奇的玩意儿,这让我在同龄的孩子中大出风头。

晚风

我也爱三叔骑着摩托载我外出兜风,他管这宝贝座驾叫“motorcycle”,于是我也跟着喊“摩托赛寇”。我们借着夜色沿田埂路疾驰,遥望远处逐渐没入黑暗的群山,晚风吹来大海咸咸的湿凉空气,我的心也慢慢湿润。

直到那天三叔偷偷溜出村子,也不知道他是实在受不了这些的流言蜚语,铁了心一走了之,还是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忘了怎么回家...

童年

03

村子里的人说他着了魔,是忤逆的不孝子,还说他上辈子哪里做错,生在被诅咒的村子。有传闻说他去了上海,发了横财娶了姨太,穷到只剩下钱。还有传闻说他跟邻村一个拽二八万的小子跑船下了南洋,是死是活也不知道。爷爷总是不语,默默低头喝他的酒。

也不知道是偶尔会想到三叔吧?听到邻居家传来的摩托轰鸣声,他会突然站起身端着酒碗出门,到阴凉的院子里兜了一圈,又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回来。还有人经常在万里无云的晴天,发现他醉倒在午后的田埂路上。

稻田

跳皮筋、丢沙包、玩弹珠、打卡片、跳房子、我们都是木头人...孩子们乐此不疲地重复这些游戏。除了养蚕、抓麻雀、上树掏鸟窝,刺猬、知了、蛐蛐、蜗牛、三水牛...这些稀奇古怪的动物也能成为我们的宠物。

我们会在夏日的傍晚,取出后院井里凉透的西瓜,热衷于在黄昏下追逐打闹,夜晚的繁星下细数不切实际的美梦。岁月就这么静静地在每个人身上缓缓流过。

老酒

04

三叔回来了,丢失了他善良可爱的“摩托赛寇”。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他就这么回来了,一如他当初悄然离开。轻轻扣响苍老的木门,他说孩子我给你讲个故事...他省略故事中苦涩的部分,眼里却掩映着烈火。

我想起了爷爷,印象中的爷爷好像都不会老,或许我开始有记忆时他就已足够老了...如今爷爷已经走了五年,世事就变迁得不像话。我说三叔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随我来,我也给你讲个故事。

瘦马

坛口裂璺中埋藏着岁月的沙泥,那是三叔失踪后不久,爷爷酿的一坛酒。三叔轻轻舀起一瓢酒,捧起手心的烈酒,窖藏的香味弥漫整间屋子。三叔呵!他就用这陈年老酒洗脸,冲刷多年来积攒的污泥与皱纹,随后将半个身子埋入酒坛里。突然他扬起头来,晶莹的发丝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喝一杯酒,爱一个人。

仿佛刹那间,他回到了孩童时光,在七嘴八舌的孩子中嬉笑,光着脚在柔和的晚风里奔跑...那里有等待他的父亲。

这是我三叔的故事,也是我们俩共同的故事。后来的岁月我追随他年轻时的脚步,去了上海,见识过北方的寒冬,也跨越平静的海峡,却终究没找到三叔口中的人间天堂。三叔啊,你别看我还没存够钱就开始摆烂,或许因为我们同是村里人眼中的“坏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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