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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

关占彬

一

方子卓退休了，想写小说，周围人一听炸了：懒蛤蟆想吃天鹅肉一一小说也是一般人能写的？方子卓拧一下鼻子，不信你们瞧。

写什么呢？他躺在床上琢磨。

忽然想起退休前一位领导的语录：放下一切自治，一心一意修路。好，就从这里开始。

方子卓从县公路局退休，写公路局自然而然，天生我才必有用。以前是有名的“金笔杆”，而今要成莫须有的”小说家”。

回忆起来，让方子卓最感兴趣的是，公路局有一个约定俗成的传统：每一任领导在大堂上留一条语录，用来指导全局工作。

他进公路局见到的第一位局长，像传统中的老八路首长，个头不高，两鬓斑白，身上的中山装朴素干净，走起路来铿锵有力。那时的会议室很小，狭窄的正堂上方，贴着老局长的语录：发扬延安精神，保持艰苦奋斗。红纸黑字，正楷，一笔一字皆工整。下面当然不会具名。

据说，老局长不爱搞这一套，经不住周围人撺掇，办公室主任陈有名开导：您老要是没个指示，下面人没有方向，形不成合力，工作难以取得突出成绩。老局长一听也是个理。

老局长把他父亲请来，对全局干部职工进行革命传统教育。父亲是市里退休老干部，官至副厅，抗战时期任本县抗日政府经济科科长，讲革命斗争故事，声情并茂，年轻人阵阵鼓掌。他从中得出金句：发扬延安精神，保持艰苦奋斗。

老局长是个吃苦的人。

方子卓跟他去工地，翻沟倒石头，亲手执铁铲挖水泥砌挡土墙，一招一式十分专业。职工们怕累坏他，俩人把他架到山根树荫下，坐在一块光石上，一脸汗水，亮光熠熠。

他高兴地朝职工们喊：”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咱们的传家宝！”

工地上吼出一片鸟声。

方子卓写到这里，觉得需要找一个支点，象平日作家们讲的要有一块基地。在单位写公文讲逻辑思维，现在写小说要讲形象思维。于是，他想到一块地，一块如莫言家乡东北乡样的会变脸的地。不过这块地小了点。

后来时间不长，局里征了一块土地盖起新楼。在新办公楼与楼后的餐厅仓储之间当然留出一块空地，二亩多，矩形。以前曾是农民的种地，上面长满绿油油的玉米。

一天早晨吃饭，老局长倒背着手捏只白瓷大碗，围着这块地转悠，转着转着忽然一拍腿，把办公室主任陈有名喊来，说：”这块地闲着也是闲着，做个菜园子吧，省的职工们吃菜去买。”陈有名说，我给你想到一快去了。马上吩咐，找来七八个闲散人员，一人一把铁锨，翻。也就两三天功夫，闲地变成了耕地，撒上菜种子，大水一灌，亮汪汪的。一个月之后，菠菜，、大葱、黄瓜、西红柿，一簇簇新鲜蔬菜渐次成熟。食堂大师傅采着笑了，赶来吃饭的职工一边吃一边夸老局长有办法，说，这才叫延安精神，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老局长挥挥手，因地制宜，能省俭些就省俭，减少不必要的浪费。

吃完饭，老局长冲大伙喊：”所有闲散人员，一律跟我拉耙去。”

方子卓第一次体会了那阵势，十几个青年小伙子拖一架巨耙，在翻耕后的路基上奔跑，把基土抹得又平又实。

那时候落后，修路缺大机械，只好用这种笨办法。老局长象一只老雁带头飞，春风吹出他一脸惬意。方子卓感动了，随后疾书一篇通信《头雁》，发表在地区日报上。

三年后，老局长光荣退休了。

那一段时间，受老局长事迹激励，方子卓妙笔生花，用了一个笔名：飞雁。经常有文章见诸报端，赢得一个“金笔杆”美名。

二

换来一个新局长，女的。很欣赏方子卓的才华。把方子卓邀到小餐厅共进早餐。

女局长给他夹菜，满满的亲和力。方子卓受宠若惊。

女局长来之前任县委宣传部副部长，重视宣传，重视精神文明建没。

那阵儿全县开展建设文明县城，各行各业分任务竖标牌。公路局在一条省道拐弯处坚起一块巨大牌子，上写：要想富先修路，修路就修文明路。背景是绿化美化亮化的大幅图景。

按传统，新局长上任出语录。陈有名进出女局长办公室请示数次，女局长犹抱琵琶半遮面。后来，走出来，给大家说，请大家出主意集智慧。陈有名邀上方子卓酝酿了半天，得出一句：妇女能顶半边天，修路个个争状元。女局长一听高兴。请县里著名书法家手书，贴在新会议大厅正上方。女局长每次坐到主席台上讲话，不经意向后方一望，回过头满脸笑意。

一天早晨，女局长端着一只细瓷白碗打饭，走过菜园子，好象第一次发现，围着转了一圈，莞尔一笑，窃自“哼”了一声。

吃饭时，对着职工们讲：”这菜园子好是好，只是跟不上形势了。现在谁还吃自种菜，到处是蔬菜大棚，到处有卖菜的，没有存在的必要了。”随即把办公室主任招来，对陈有名说：”改成一个花园吧。全县大搞精神文明建设，公路局不能落后啊！”陈有名说，我跟你想到一块去了。马上派人速办。也就两三天功夫，铲除蔬菜，种上月季、芍药、大丽花，不久鲜花盛开，五彩缤纷，职工们一片欢腾，”还是局长有办法！”女局长来到园子前，象欣赏自己的女儿：”不错吧！心里舒服吧！机关就要有个机关的样子，美，人人皆爱之！”方子卓为女局长的魅力倾倒，又赞赏她对精神文明重视。后来，他发现每隔十天半月女局长跑一次上峰，带着财务科长，小车后备箱装几盆鲜花，说是见面礼。财务科长眨巴眨巴眼一脸坏笑，拍一拍身后的包，又背后指一指女局长，一切都在不言中。结果换来大把资金，局里添了大型机械，施工进度大大加快。女局长声名鹊起，连年被评为先进个人。

女局长又邀方子卓共进晚餐。一边为他夹菜一边夸，你公文写得不错，把咱们局的精神文明建设经验总结一下，向上推一推。方子卓明白，立即着手搜集材料。不仅写出一篇巜鲜花盛开，机械轰鸣》的长篇通信，根据女局长”攻坚克难”大胆改造国道的事迹，另撰一篇《巾帼雄风》的人物特写发表在省会日报上。

青灯黄卷，字字珠玑，方子卓用心血垒成的金字塔把女局长高高举起。

凤恋千仞一一女局长一展翅飞出县城，直升市公路管理局，成为该县一大奇闻一件美谈。

然而，令方子卓遗憾的是，女局长直到离任并没有给他打出一声召呼，更别说共餐了。懵懵然，他有点”被人耍”的感觉。

可是，方子卓依然喜气洋洋，每当端碗走过那片花园，就会忆起她娓娓动人的笑谈，周围四处漾溢她的芳香。他怀疑自己是否失去理性，那些文章里有多少夸大女局长成就的成分？

三

公路局又迎来一位新局长。同机关人员见面自我介绍：”革命战士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我是被党搬来的，我将为公路建设事业躹躬尽瘁。”后来人们都喊他”兵局长”，他很乐意听。

方子卓仔细打量兵局长，个子细高，面色黝黑，走路快速，倒也有几分当兵的风度。兵局长大胆改革，除旧布新。重要一招，任务到人，层层施压。口头禅是”苦不苦比比长征二万五，累不累想想人家董存瑞”，最后一句：不准讲条件。工程施工，公路养护出现崭新面貌。

陈有名给兵局长建议，该出语录了。兵局长似乎早有准备，找来一张白纸，重笔写道：出大力流大汗，攻坚克难做奉献。嘱咐陈有名，找书法家写，要行草。陈有名把写好的条幅呈给局长，问：掛在哪里好？兵局长向楼下一指，掛在进楼大厅正上方。之后，进出的干部职工，前来办事的客人，下基层检查的领导一眼能看见。它代表了局长个性，显示出公路局争先创优的决心。

兵局长不忘践行，工程紧张时吃住在工地，同职工一起餐风宿露。方子卓两次见他夾着个包，精神疲惫地回到办公室。

兵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