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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上学路上都会遇见它。可是它等的不是我,在一片竹林掩隐的水田边,它等待的只是鱼和虾的出现。
现在想来,当时我对那只打鱼雀的观察并不深入,只觉得它的羽毛十分华丽,像张爱玲笔下的袍。如今,生活全部搬入城市戏幕后,许多事情的确难以做到深入细致,原本很可能妙趣横生的细节却被时间冲淡潦草出场,自然少了几分熟稔的情感演绎。
直到有一天,牙牙学语的瞳瞳环绕着爸爸的脖子,手在空中不停挥舞,他嘴里欢呼着一个拿不定概念的叠词,语音时轻,时重,时高,时低,他是想尽量让爸爸听懂他瞳仁里惊奇的发现?我四处搜寻着,最后,判断他喊的一定是——鸟鸟。随着他的手指与眼及处望去,面前几只麻雀在空地上蹦蹦跳跳,瞳瞳多么渴望亲近鸟鸟呀。我在心里轻轻地喊了一声——噢,麻雀!它们没有跃身起飞的慌张,在树荫密布的一池水边,它们无法与永远静止在水面上展翅的造型仙鹤比美,但它们因性子急,脸皮厚,为了吃路边树叶上掉下来的虫虫,全然不顾瞳瞳直逼逼的眼神与此起彼伏的呼喊声。甚至当重量级的机器辗过路边,它们顶多闪开几秒,不到一分钟,又回到了原地。
它们灰头土脸的样子真是饥渴到了极点。
对于麻雀,我是没有多大兴趣的,包括小时候可以那么容易接触那么多麻雀,也没做出任何记忆深刻的举动。在我眼里,麻雀只是一群愚拙的吃货,它们因为毫不节制地吃东西,而上了不少农家人或小朋友的当。在田间刚洒过农药的稻子上,它们的命运多是因为吃而忘记了死。它们有的死于稻草人的欺骗,有的死于树棍支撑的米筛世界,还有许多死在铁窗关闭后的黑鸦鸦的仓库墙角,它们等不及伙伴们的援救,多是寻短见,一气而死。
比起打鱼雀的灵动与唯美,我绝不会喜欢上麻雀。
如果说麻雀是书法家笔下的蝇头小楷,打鱼雀则可成为画家宣纸上的神笔勾沉。我很少遇到画打鱼雀的画家,倒是画麻雀的画家见过不少。去年冬日,安徽滁州花鸟画家雪冰先生打西藏归来路过成都,到我的会所客居几日,留下几条横竖不一的夹江小宣,无论是荷、或是梅,上面都有三五只麻雀点缀,它们全身呈泥褐色,没有脱离大地意识,它们的姿态正处于低飞翔。雪冰先生懂得麻雀习性,赏他画笔下的麻雀不难发现一种拙,那是灵性与智慧的美,比遥远童年现实中的麻雀巧多了,那种“拙”曾是一位年轻学院派女画家指导我绘画落款时追求的味道,她不仅要我“拙”一点,还求我再“敦”一点。
望着渐被空气吸干水分的画纸,麻雀的色泽也在发生变化,可我心总生出美中不足之感,却又不好意思告诉埋头落印的雪冰先生。只好在品茶谈话之余,道出几许心中的落寞:这画,是好,能不能让上面的麻雀多一些,再多一些呢?
“何为多一些?”雪冰先生的眼神有些迟疑、不解。
“三只五只,都太孤单。”我念念有词,却表达不出内心真正幻化的意境。雪冰先生一定不知道此时童年麦场上空的麻雀已经一窝蜂地找到我的头上来,赶也赶不走!
顿了顿,我说,能不能向你描述一下我此时的感觉:一万只麻雀把画面占满,背景有不知方向的风,引领它们飞翔,而芦苇荡,天青色,就要打麻子眼了……
雪冰先生一声长叹,轻点头,微闭眼:这画面是好,够诗意。
紧接着,我又补充了两字——向晚。
带着如此意象,雪冰先生回到滁州,不过七日,寄来一幅命名《向晚》的麻雀图。淡清蓝的底色,宽大的画面,麻雀不可能一万只,甚至一千只,一百只也没有,但起码我领略了一种莫忘故乡秋光好的景象,如此气场,忽然想起来是那么遥远,这画境不正是我曾经在场的童年之境吗?
可在城市,看到如此多的麻雀几乎不太可能,除小区空地上偶尔遇见的三五一群,有时会在电线杆上发现那么孤单两只,再也没有幼年随农人们拿着农具在宽广的晒食坝里追赶千只万只麻雀的场景。每每忆此,人自然生了几分落寞与孤寂的情绪。麻雀们被赶飞时叽叽喳喳的声音盘旋空中,被风掀得远远的,又被风狠狠地掷回来,可以把人的脑袋弄得晕头转向,也可以把沉默之山闹腾得生机盎然。因此农人们对麻雀的印象并不好,之于他们的收成本身就不可观的粮食,再遇上麻雀的侵袭,农人们心里对之几近到了反感杀光的旺火地步。
农人们骂调皮的孩子有句话:像闹山麻雀一样!以此不难想象,当时我们的童年与麻雀有着同等的饥渴,我们每天流着口水路过同一座村庄,试图将手伸向挂满果子的李子树,可是我们的指尖还没触摸到树枝,已被人家放出的狗追得鸡飞蛋打。相比之下,麻雀始终比我们更强势,也比我们更幸运,挂得再高的果子,它们都有本事偷吃,危险来了,它们就飞,尽管它们飞不太高,但总会顺利逃过一劫。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落入社会,这一句与麻雀有关的话常跑进耳朵里来。听意思,不会是什么好话了,懒得去探究它的实质与指涉。相反,我对打鱼雀产生赞美的冲动已经积压多年。当所有城市怀念乡村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对一只打鱼雀的念想。我不知它是否还有一个真正属于它的学名,在百度上,看见有人称它翠鸟,但无论它拥有多么好听的名字,都比不上一直以来故乡对它认同之名打鱼雀——它的嘴角细长细长的,像一支被银匠修得锋利的钢针,背上的羽毛暗蓝暗蓝的,在阳光下静美如黄龙溪五彩池中一汪蓝眼,而腹部却是一片亮丽的金丝绒色,双脚血红。它极不喜欢群居,多为单兵作业,它不与麻雀同流合污讨农人嫌,它每天独立在一根浮出水面长满青苔的竹竿上,对半块城池日复一日地进行察言观色,它不会在树梢上窝居,它的居所十分隐秘,它对自留地的专心致志令我此时想起并勃然心动,在没有目标的情况下,它也一点不浮躁,大有守口如瓶不达理想不罢休的决绝之心,有时,它的冷静像是在构思一部情结复杂的长篇巨著,单凭这一点,写作者就不及打鱼雀。
很多时候,写作者经不起风吹草动的干扰,有时山雨欲来,窗棂外的自然变化也会不自觉地让写作者停下笔来,同样的如此敏感,而打鱼雀即便面临风雨大作,雷声狂响,它也会不动声色地锁定水面上的动静,趁千钧一发的机会降临,纵身一跃,一个弧线式的蜻蜓点水,叨得食物便往家的方向飞去,这个程序是神速的,没有一点微妙心思的人几乎发现不了它的所作所为,我特别羡慕它十拿九稳超灵性发挥自己精湛的专业技术。当然对于失手的那一次,它也绝不垂头丧气,而是回到自己的居所进行闭门修炼一阵,然后再出门,不可能是原地,我看见它换了一个地方,坐在高处招展的芦苇上,继续培育和发现目标。
放学归来,有一天我坐在水边长久地等待它的出现。
它是回家修炼自己的叨鱼技术了吗?又想,它是不是已经吃得很饱,今天不再出来打探水面上的目标?怎么就不出来了呢?有几分悄悄的失落感,已经几个下午没有看见它了。天色已晚,它怕是不会来了,我背上书包,从田埂上坐起,落空地往家走去。哥哥发现了我的失落,他明白我对一只打鱼雀的痴狂。于是吃过晚饭,等待时辰,手持电筒,让我尾随身后,穿过星光照亮的屋檐,来到一片阴森森的竹林,我知道里面全是坟墓。快到竹林的崖壁上,哥哥的脚步声越走越轻,几乎只听见我们的心跳与风声,停下来,哥哥将手电光射向崖壁,我看见一个拳头大的洞,周围有白石灰一样的粉刷物,后来才知那是打鱼雀的粪便,它爱干净的习性不比人类差,粪便一律排在洞口外。
哥哥蹲下身,吸了一口气,朝我点点头,便灭掉手电光。哥哥示意我站在他的肩上,然后,他慢慢地立起身,我的身高便够着那个洞口了。我将手一点一点地伸进洞口深处,当指尖接触到它羽毛的瞬间,浑身像是接受了一次闪电般的麻醉,我小心地取出它的身子,双手捧住它,就像捧起闪亮的萤火虫,它在我的双手里挣扎,撕夜的叫声惊醒了整个熟睡的村庄。
经年之后,念想总是在回不去的路上越加猖狂,一个冷不防,想起你却再也抓不住你,忙碌的生活变得一半充实,一半空荡,如果瞳瞳的童年能邂逅一只打鱼雀,该是何等的幸福事,我有时会在不特定的空城里简单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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