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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信杰
七和齐爷,一少一老,相差二十六七岁,是忘年交,也是邻居。
齐爷的老伴吃一辈子苦,不到六十岁得病,在医院动没动手术不清楚,回来炕上躺有两月。邻居先后怀着各种心情来看望曾经闲不住的人,如今黄黄的瘦脸,枯柴的头发,淡漠的眼神,与病前判若两人。都禁不住心酸。走到街门和齐爷作别,劝道,“没事,兴许能好呀。”齐爷望着半空,阴着脸摇头,“家传,医生都没法子。她姐,俩哥都死于肺上。”没过多久,老伴死了。
磕绊的两口子,吵了和,和了吵;热汤,热被窝,吵闹中的温馨。突然剩下光杆齐爷,忒不习惯。梦里,老伴蹲在黑通通的院子拾掇东西;还穿着水鞋挎篓子,急溜溜地走去山里干活;锅灶边、炕前、西房里、平房顶儿,总有老伴熟悉的气味,愈发悲戚,孤寂。
开春一天,和旁人要一个小狗饲养。小东西刚开始认生,齐爷哄逗道,“嘿,驴劲的,还害羞!你怎么也圆房,抬饲孩子了……早知小寿,遭大罪有个屁用?”
闲扯中把狗子当老伴啦。
搁纸壳盒里,晚上放炕前地上睡。小家伙时不时悉悉索索移动,翻身唧唧叫,齐爷觉得毛绒绒好玩,翻身和老伴一样嘟囔说梦话,好像没死就在旁边,便冲炕前耍神气,“惯个病的,不骂你犯痒?”小狗没动静了,温顺柔从。齐爷舒坦,睡到大亮。
狗长大了,不喜欢睡炕前,常用前蹄挠门,吵得齐爷心烦。再骚味重,绒毛又乱飞,就在院子里,特为它靠墙砌个窝。两捺高地基,石头墙,上面搭瓦,下雨不漏。春夏秋冬往外打扫粪便,尤其夏季尿骚熏天,齐爷常使水冲,用苕帚边唰啦—唰啦扫;边想老伴屁股下的屎尿片子抽出来,洗后晾晒。冬天铺完软草,用手试按,喃喃道:“好了,这回暖和啦,睡吧!”狗用鼻子拱,蹄子划拉,竭力搜寻某种气味。
一年功夫,狗脱颖而出,长得膘肥体壮。偷狗贼见了垂涎三尺,正儿八经庄稼人见了啧啧称羡,如同小虎羔子风姿威武,皮毛闪耀,吠声洪亮。食量也大,地瓜、馒头、饼子,骨头都不剩下。
齐爷在院子晾晒咸鱼、熟瓜干、花生等。老鼠在窝门口窥视后低视趋行,猫凭借出色的轻功跃然一跳,流浪狗依仗数百倍于人类的卓越嗅觉顺着墙根靠近偷窃,都没能得逞,在狗忠心耿耿的叫声中惊心胆颤,不敢停留。
七,时不时来串门子。打趣道,“这狗在你家算享福了,”眼见往玉米饼子上淋菜汤,又使手拌,就说“你家那口子活着也没这么伺候,这家伙胖的!”
齐爷道,“人和畜生一样,最通人性;黑天有点动静就咬,远近两路声,常了一听就有数,我也不出去。”
七,凡手里拿好吃的送给齐爷,经过院子狗不大咬;空手出来就狂咬,尽管熟又经常见面,狗却不管那一套。齐爷佯骂,“驴劲的,不认的吗?”故意狠厉瞪它,之后嘴角就浮现满意的微笑。在齐爷看来,不为看家护院也得看家护院;即便熟人,那是与齐爷熟,不管你狗的事;你得独,眼里独有齐爷,不能和任何人有暧昧关系眉来眼去的,更不能睁一眼闭一眼。倒不是齐爷有资材怕盗,而是要这个位置,咂摸这个滋味;否则,屎臭不臭味不对那是不行的。
又经过一年的春夏秋冬,狗骨架长实了,毛色深沉,眼神刁钻,若有所悟。
白天街上来了一辆摩托车,车轮沾着冻雪,后座驼个钢筋铁丝笼子。骑车的是一个围灰蓝围脖,戴鸭舌帽的瘦巴中年汉子,用尖眼瞥齐爷的狗。狗趴在窝里,一只眼冲外,突然窜出来,铁链挣得哗啦哗啦响。车由近而远,哑嗓子喊道:“收鸡鸭——狗子啰……”
狗又冲那喊声恶狠狠地咬。
齐爷躺在炕上,昏沉沉,听见狗咬的不一般,抬头瞄一眼,慢腾腾往外走。怒火中烧的狗一见主人就撒欢摇尾乞怜,上蹿下跳,前蹄不断抓挠齐爷,一边对狗贩子发泄满腔怒火,一边对主人谄媚讨好到极致。
齐爷对倚重和恭维,十分得意,面色开朗,心花怒放,手指轻拍狗脖子,从胸腔幽幽喝道,“么的事?!”来到街门口,看见鸭舌帽,在门东和最难缠的孟婆为一只鸡争得脸红脖子粗。驼的笼子分上下两层,下面装狗子。有一只毛色灰黄的狼狗蜷曲着,乌云笼罩,悲哀窝囊的面色好像诉说自己被出卖而身陷牢笼;面对咬不断挣不脱的铁网,昔日狺狺的气焰一蹶不振。
等齐爷回到门口,狗眼少了狂躁,多了沉思和不安,眼圈分布一层淡淡的血色,低眉顺目,狡狯多疑,下垂尾巴,用眼角窥视齐爷细末的表情,哪怕稍纵即逝的微妙,依本能嗅觉甄别,能否带来杀身之祸?
第三个年头,齐爷的三高加重了,发昏,提不起精神。夏天,往自留地溜达是必经之路。看着绿莹莹的瓜菜,茁壮的甜玉米,十分悠然。一群麻雀唧唧喳喳狂风般飞来,落在自家园里,也落在黄瓜架下埋头拔草的老伴身上——一会儿又跳到地面,一俯一仰边啄食边张望,仰视老伴的脸儿,继而扑棱翅膀飞啄老伴的脖子。齐爷吼一声,“小*养的,胆子越来越肥啦,滚——”弯腰捡石子没捡到,抓把沙子扔打。哗,雨一样落下。麻雀如突然蹿起的水浪,呜一阵子,空中象多一层黑云。齐爷揉揉眼睛,又回到现实,刚才被骗了。
齐爷的眼确实不好,一周前医生检查出挺重的白内障,不切除不行。预定了床位,这个礼拜天动手术。
狗在窝里趴着。天热,不情愿动弹。见齐爷回来,挪动身子站立,顿了顿走出来。齐爷板着脸,居高临下,厌烦不痛快。狗马上摇头摆尾,示意错了,怠慢了,嗅着鞋尖,舔着裤脚。齐爷没好气地踢一脚,“滚窝里!”狗沮丧地悻悻然,一直等齐爷回屋关门后才躺着。
这天鸭舌帽又经过。见齐爷思虑沉重。鸭舌帽一愣,急忙下车,故意欲言又止直视心绪不宁的齐爷。阴脸的齐爷转身走了。
第二天,狗贩子将车停在东山头,空手轻溜溜来到齐爷门口探视,却见他蹲在狗窝旁,柔和地摸挲狗背上的软毛,轻轻抚摸狗脸和狗脖子,自言自语,神情投入,倒像是和女人絮叨衷肠,柔情似水,难舍难离。桑眼一酸,鸭舌帽缩回身子默默走了。
齐爷站起,骂眼睛不争气,这两天分泌物真多,不断用手绢擦,用另一只眼瞅狗子。他知道老病秧子一旦住院,十天半月别想回来;软踏踏回来了,心思也不行了,倘若回来时鸡鸭饿死了,狗也饿死了,那股充劲受不住,八成又得撂倒。
一连两天,齐爷徘徊踯躅,绝望处等鸭舌帽出现,可偏偏不见了。又暗自庆幸,最好永远别来,来了不好办呀。
第三天,哑嗓声象索命一般传过来。怕什么来什么!来也好,没法子,顺其自然吧!
齐爷笑着招手停车。后者早有准备,眨眼间又一幅欲迎还拒的市侩形象。
“狗多钱一斤?”齐爷口气很硬,唯恐下不狠决心。
“这阵贱了。”
“少和老头耍滑头!”
“便宜了,夏天狗肉发酸,不好卖。”
齐爷板着脸,一扭头,欲离去。
鸭舌帽停好车,急急跟上,抓牢齐爷的手,“别人这个价……你叫我咋办?谁挣你一分钱不是人养的!”
齐爷回眸,眯一道线,神秘莫测。稍等,手掌比划,“有给这个数的,你不信?”
鸭舌帽一愣,立马佯愁暗喜,“这这……不可能,那是外地几月前……”
“管外地不外地,谁价高给谁!”
“大热天不扯嗓眼子,现在抓吧!”鸭舌帽唯恐耽误,揎拳撸袖。
齐爷冷笑,“不急,明天吧!”
“眼下正好,何必到明天?”鸭舌帽心里打鼓。
“我有事,得走!”齐爷边说边关门,看一眼不想离去的鸭舌帽,啪一声,锁了。
齐爷向南去。在自留地转一圈,约摸鸭舌帽离村后便回来了。
翌日,天麻麻亮,齐爷下好一钢锅面条,自己没吃,都给狗子。狗子闻着葱花油香,一阵饕餮。齐爷心喜,吃的越香越好,“吃吧,吃饱好走。”
想起老伴滴水未进,心酸之余,喝道:“你依好吧,上哪找这路东家?你再投胎永远别为狗!”
狗只低头噗撸吃,巴兹巴兹响。吃完舔着嘴唇,意犹未尽。齐爷又熬一锅玉米粥。狗吃到一半停了,从嘴唇往下滴金黄的粥液。狗看齐爷脸。又呆看院子,再透过墙头听外面。眼球麻木。蝉高叫。风轻扬。
无利不起早,鸭舌帽到了。卸下气味龌龊的铁笼子。
齐爷解下铁链子,狗撑的走路异常笨拙。鸭舌帽露一手什么是术有专攻,眨眼间将网格皮套子箍在狗嘴上。解下铁链。一把抱起。将狗头对准钢筋铁笼口,以迅雷之势,连搡带掼,右脚一踹,狗惨叫一声钻了进去。
七,站在边上,看得一清二楚。
鸭舌帽用钩子秤提,没提动。齐爷笑嘻嘻拿一根杠子来,“请好发财吧,打着灯笼难找的狗!”暗忖,卖吧,我老头上哪找下家。
鸭舌帽嘟嘟囔囔,瞅一眼颜面扫地的狗圆鼓鼓的肚皮,“我来晚了老头,喂得忒多,不让我吃口饭啦!”
“这狗不挣两张票子,打死我都不信!”
“挣屁,不赔就烧高香。”
齐爷从鸭舌帽手中接过几张污票子
笼里的狗忘了今天早上的饕餮盛宴,只记得屁股上的那一踹,太不人道。翻肠搅肚,肛门失禁,稀屎哗啦出来了。眼眶一阵潮涌,瞥一眼齐爷又扫一眼七。七,容色不胜悲悯。
狗瞥齐爷最后一眼。齐爷转身用手绢擦拭翻红的眼睛。狗移开视线,凄然恇惧,眼圈涌上惨淡的血色。邻家的狗,透过墙头,发出义愤填膺的吠声。
狗贩子一溜烟儿走了。谁家养狗,狗老狗壮,以及主人的健康状况一清二楚。什么时候该来,他一定会来的。
他有稳定的销售渠道,隔三天五日,就有车将他收的货拉到南方。南方市场,没有不吃的动物。对狗肉更趋之若鹜。猪肉几年下来平均二十元左右,何况狗肉呢。狗贩子收毛狗才几个钱,闭眼也能猜到高昂的利润。
齐爷收拾了明天住院的行囊,身子发软,朝炕上慢慢躺下。
想起铁链子还躺在院子——算了,窝都空了,管链子作甚?么时起来再拾掇不迟。
张信杰,男,高中毕业。山东省荣成市人和村人。喜爱文学。以笔名宝小草在中文起点网发表了长篇小说《姿色貌美》〔百度可查〕;短篇见于文学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