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活着第一话

这是一个历经世间沧桑和磨难的老人的人生感言

是一幕演绎人生苦难经历的戏剧命运残酷

悲剧沉重

然而生命如花

只有活着的意志才是人身上

唯一不能被剥夺的东西

我比现在年轻十岁的时候获得了一个游手好闲的职业

曲乡间收集民间歌谣

那一年的整个夏天

我如同一只乱飞的麻雀游荡在知了和阳光充斥的农村

我喜欢喝农民那种带有苦味的茶水

他们的茶桶就放在田埂的树下

我毫无顾忌地拿起积满茶垢的茶碗舀水喝

还把自己的水壶灌满与田里干活的男人说上几句废话

在姑娘因我而起的窃窃私笑里扬长而去

我曾经和一位守着瓜田的老人聊了整整一个下午

这是我有生以来瓜吃得最多的一次

当我站起来告辞的时候

突然发现自己像个孕妇一样步履艰难

然后我与一位当上了祖母的女人坐在门槛儿上

她编织的草鞋为我唱了一支十月怀胎

我最喜欢的是傍晚来到时

坐在农民的屋前看着他们将提上的井水泼在地上压住蒸腾的尘土

夕阳的光芒在树梢上照射下来

拿一把他们递过来的扇子尝尝他们的盐一样咸的咸菜

看着几个年轻人和男人们说着话

我头戴宽边草帽

脚上穿着拖鞋一条毛巾挂在身后的皮带上

让它像尾巴似的拍打着我的屁股

我整日张大嘴巴打着哈欠散漫的走在田间小道上

我的拖鞋啪嗒啪嗒地把那些小道弄得尘土飞扬

仿佛是车轮滚滚而过时的情景

我到处游荡

已经弄不清楚哪些村庄

我曾经去过哪些我没有去过

我走进一个村子

时常会听到孩子们喊叫

那个老打哈欠的人又来了

于是

村里人就知道那个会讲荤故事会唱酸曲儿的人又来了

其实所有的荤故事

所有的酸曲都是从他们那里学来的

我知道他们全部的兴趣在什么地方

自然

这也是我的兴趣

我曾经遇到一个哭泣的老人

他鼻青脸肿地坐在田埂上满腹的悲哀使他变得十分激动

看到我走来

他仰起脸哭声更为响亮

我问他

是谁把他打成了这个样子的

她用手指挖着裤管上的泥巴愤怒的告诉我是她那个不孝的儿子

当我再问为何打他时

他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了

我就立刻知道他准是对儿媳妇儿干了偷鸡摸狗的勾当

还有一个晚上我打着手电赶夜路的时候

在一口池塘旁看见了两个赤裸裸的身体一段压在另一段儿的上面

我照着的时候两段身体纹丝不动

只是有一只手在大腿上轻轻地搔痒

哎呀

我赶紧熄灭手电离去

在农忙的一个中午

我走进一家敞开大门的房屋去找水喝

一个穿短裤的男人神色慌张地挡住了我把我引到井旁殷勤地替我打上一桶水

然后又像耗子一样窜进了屋子里

这样的事儿我屡见不鲜

差不多和我听到的歌谣一样多

当我望着到处充满绿色的土地时

我就会进一步明白庄稼为何长得如此旺盛

这个夏天

我还差一点谈情说爱

我遇到了一位赏心悦目的女孩儿

他黝黑的脸蛋儿至今还在我的眼前闪闪发光

我见到她时

她卷起裤管坐在河边的草地上

摆弄着一根竹竿在照看一群肥硕的鸭子

这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儿羞怯地与我共同度过了一个炎热的下午

他每次露出笑容的时候都要深深的低下头去

我看着他偷偷放下卷起的裤管儿又怎样

将自己的光脚丫子藏在草丛里面

那个下午

我信口开河向她兜售如何

带她外出游玩的计划

这个女孩儿又惊又喜

我当初情绪激昂说这些也是真心实意

我只是感到和他在一起身心愉快

也不去考虑以后会怎么样

可是后来

当他的三个强壮如牛的哥哥走过来的时候我才吓一跳

我感到自己应该逃之夭夭了

否则我就会不得不娶她为妻啦

我遇到那位名叫福贵的老人时是夏天刚刚来到的季节

那天午后我走到了一棵有着茂盛树叶的树下

田里的棉花已经被收起几个包着头巾的女人正将棉秆拔出来

他们不时地抖动着屁股摔去根须上的泥巴

我摘下草帽从身后取过毛巾擦去脸上的汗水

身旁是一口在阳光下泛黄的池塘

我靠着树干面对池塘坐了下来

紧接着我感到自己要睡着了

就在青草上躺下来把草帽盖住脸枕着背包在树荫里

闭上了眼睛

这位比我现在年轻十岁的我躺在树叶和草丛中间睡了两个小时

其间

有几只蚂蚁爬到了我的腿上我沉睡中的手指依然准确地将他们赶走

后来仿佛是来到了水里

一位老人撑着竹筏在远处响亮的吆喝

我从睡梦里挣脱而出

吆喝声在现实里清晰地传来

我起身后看到近旁田里一个老人正在开导一头老牛

犁田的老牛或许已经深感疲惫

它低头矗立在那里

后面赤裸着脊背扶犁的老人对老牛的消极态度似乎不满

我听到他嗓音响亮地对牛说道

哎呀

做牛耕田做狗看家做和尚化缘做鸡报晓

做女人织布

哪头牛不耕田啊

这可是自古就有的道理

走哇走哇

疲倦的老牛听到老人的吆喝后

仿佛知错般地抬起了头拉着犁

往前走去

我看到老人的脊背和牛的脊背一样黝黑

两个进入垂暮的生命将那块古板的田地犁得哗哗翻动

犹如水面上掀起的波浪

随后

我听到老人粗哑却令人感动的嗓音

他唱起了旧日的歌谣

先是一压啦压的唱出长长的引子

接着出现两句歌词

皇帝招我做女婿

路远迢迢我不去

因为路途遥远

不愿去做皇帝的女婿

老人的自鸣得意

让我失声而笑

可能是牛放慢了脚步

老人又吆喝起来

二喜有庆不要偷懒

家珍凤霞离得好苦根儿也行啊

一头牛竟会有这么多名字

我好奇地走到田边问走近的老人

哈哈

这牛有多少名字啊

老人扶住犁站下来

他将我上下打量一番后问道

你是城里人吧

是的

我点点头

老人得意起来

呵呵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我说

这牛究竟有多少名字呀

老人回答哈

这牛啊

叫福贵就一个名字啊

可你刚才叫了好几个名字啊

哈哈哈哈哈哈

老人高兴地笑起来他神秘地向我招招手

当我凑过去时

他欲说又止

他看到牛正抬着头就训斥它

你别偷听把头低下

牛果然低下了头

这时老人悄声对我说

我怕他知道只有自己在耕田就多叫出几个名字去骗他

他听到还有别的牛也在耕田就不会不高兴啦

耕田也就起劲咯

老人黝黑的脸

在阳光里笑得十分生动

脸上的皱纹欢乐地游动着

里面镶满了泥土

就如布满田间的小道

这位老人后来和我一起坐在了那棵茂盛的树下

在那个充满阳光的下午

她向我讲述了自己

四十多年前

我爹常在这里走来走去

他穿着一身黑颜色的绸衣

总是把双手背在身后

他出门的时候常对我娘说啊

我到自己的地上去走走

我爹走在自己的田产上

干活的佃户见了都要双手握着锄头恭敬的叫一声老爷

我爹走到了城里

城里人见了他都叫他先生

我爹是很有身份的人

可他拉屎的时候就像个穷人了

他不爱在屋里床边的马桶上拉屎

就跟畜牲似的

喜欢到野地里去拉

每天到了傍晚的时候我爹打着饱嗝

那声响和青蛙叫唤差不多

走出屋去慢吞吞地朝着村口的粪缸走去

走到了粪缸旁

他嫌粪缸沿脏就抬脚踩上去蹲在上面

我爹年纪大了屎也跟着老了出来不容易

那时候我们全家都会听到他在村口嗷嗷叫着

几十年来

我爹一直这样拉屎到了六十多岁还能在粪缸上一蹲就是半晌

那两条腿就像鸟爪一样有劲儿

我爹喜欢看着天色慢慢黑下来罩住他的田地

我女儿凤霞到了三四岁

常跑到村口儿去看他爷爷拉屎

我爹毕竟年纪大了

蹲在缸上的腿

有些哆嗦

凤霞就问他

爷爷你为什么动了

我爹说风吹的

那时候我们家境还没有败落

我们徐家有一百多亩地啊

从这里一直到那边工厂的烟囱都是我家的

我爹和我是远近闻名的阔老爷和阔少爷

我们走路时鞋子的声响都像是铜钱碰来撞去的

我女人家珍是城里米行老板的女儿

他也是有钱人家出身的

有钱人嫁给有钱人就是把钱堆起来

钱在钱上面哗哗的流

这样的声音

我有四十年没听到了

是我们徐家的败家子儿

用我爹的话说

我是他的孽子

我念过几年私塾

穿长衫的私塾先生教我念一段书时是我最高兴的

我站起来

拿着本线装的千字文对私塾先生说

好好听着啊

爹给你念一段

年过花甲的私塾先生对我爹说

哎呀

你家少爷长大了准能当个二溜子

我从小就不可救药

这是我爹的话

私塾先生说

我是朽木不可雕也

现在想想

他们都说对了

当初我可不这么想

我想我有钱呢

我是徐家仅有的一根香火

我要是灭了徐家就得断子绝孙

上私塾时

我从来不走路

都是我家一个雇工背着我去

放学的时候

他已经恭恭敬敬地弯着腰蹲在那里了

我骑上去后拍拍雇工的脑袋说

长根

跑啊

雇工长根就跑起来

我在上面儿一颠一颠的像是一只在树梢上的麻雀

我说一声飞呀

长根九一步一跳

做出一副飞的样子

我长大以后

喜欢往城里跑

常常是十天半月不回家

我穿着白色的丝绸衣衫

头发抹得光滑透亮往镜子前一站

我看到自己满脑袋的黑油漆一副有钱人的样子

我爱往妓院跑

听了一些风骚的女人整夜叽叽喳喳和哼哼哈哈

那些声音听上去像是在给我挠痒痒

做人呐

一旦嫖上以后

也就免不了要去赌了

这个嫖和赌就像是胳膊和肩膀连在一起

怎么都分不开

后来

我就更喜欢赌了

嫖妓只是为了轻松一下

就跟水喝多了要去方便一下一样

说白了就是撒尿

赌博就完全不一样了

我是又痛快又紧张

特别是那个紧张

有一股叫我说不出来的舒坦

以前我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整天有气无力

每天早晨醒来犯愁的就是这一天该怎么打发

我爹长长叹声叹气训斥我没有光宗耀祖

我心想

光宗耀祖也不是非我莫属

我对自己说

凭什么让我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去

想光宗耀祖这些累人的事儿

再说

我爹年轻时也和我一样啊

我家祖上有两百多亩地

到他手上一折腾就剩一百多亩了

我对爹说

你别犯愁啦

我儿子会光宗耀祖的

总该给下一辈儿留点儿好事儿吧

我娘听了这话痴痴地笑

他偷偷的告诉我

我爹年轻的时候也这么对我

爷爷说过

我心想

哎就是嘛

他自己干不了的事情

硬要我来干

我怎么会答应呢

那时候我儿子有庆还没有出来

我女儿凤霞刚好四岁

家珍怀着有庆有六个月了

自然有些难看

走路的时候

裤裆里像是加了个馒头似的

一撇一撇的两只脚不往前往横了垮

我嫌弃他

我对她说

你呀

风一吹

肚子就要大成一圈

家珍从不顶撞我

听着这糟蹋她的话她心里不乐意也只是轻轻说一句

又不是风吹大的

自从我赌博上以后

我倒还真想光宗耀祖了

想把我爹弄掉的一百多亩地挣回来

那些日子爹问我在城里鬼混些什么

我对他说

现在不鬼混啦

我在做生意

他问

做什么生意啊

他一听就火了

他年轻时也这么回答过我爷爷

他知道我是在赌博脱下布鞋就朝我打来

我左躲右藏

心想他打几下就该完了吗

可我这个平常只有咳嗽才有力气的爹竟然越打越凶了

我又不是一只苍蝇

让他这么拍来拍去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说道

你他娘的算了吧

老子看你把我弄出来的份上

让着你

你他娘就算了吧啊

我捏住爹的右手

他又用左手拖鞋右脚的布鞋

还想打我

我又捏住他的左手

这样他就动弹不得了

他气他哆嗦了半晌才喊出一声孽子

双手一推

他就跌坐到墙角里去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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