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没有近距离见到邢玉玲,周末回到村庄里,我总觉心里欠欠的。听村人说起她的漂亮,我想一睹她的风姿的心情更为迫切。我那时才十五岁过一点儿,还不大谙男女之事,并没有产生什么非分之想;如果年龄再大些,我就不能保证不产生非分之想。
每逢星期天,我就钻沟爬屲去石头崾岘,为使不让村人看出我有意识地去看邢玉玲,我必定提上菜笼子。我自信村人不会识破我的雕虫小技。村庄周围的苜蓿早被揪成了秃茬子,地皮一坨一坨发白,去石头崾岘的人只能叼空儿去,哪里的苜蓿虽然不大茂盛,但有叶子可捋,不会空手而归。我想邢玉玲会揪苜蓿的,我自然而然地就能见到她。而我去了一次又一次,邢玉玲并没有来揪苜蓿。这就奇了怪了,粮食少得可怜,人均日口粮八两,离不开“瓜菜代”,百八驴儿家是吃救济的“专业户”,吃了几十年不间断,邢玉玲为啥不揪苜蓿呢?
“不就为看邢玉玲吗,别绕这么大的圈子啦!”自由飞翔的鸟突然插了一杠子。
我说“别捣乱。”
自由飞翔的鸟说:“我不仅让你看到邢玉玲,还会让你看到想不到的一切。”
一支老火枪,一支七九步枪,从不同的方向瞄准了一只野兔子,两个枪手谁也没有发现对方。野兔子只顾吃苜蓿,没有觉察到有人暗算它;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嗵!”老火枪首先响了,野兔子被打翻在地,随着蓝色的硝烟消逝,火枪手杏满银箭步穿了过来,从地上提起野兔子抖了抖,把它挑在枪头上,一脸的惬意之色,“哼哼嗯嗯”的唱着,沿着向下的山道,脚步轻快地朝“百八驴儿”家走去。
两只狗儿看见火枪手杏满银挑着死野兔子走过来,嗅到了血腥味儿,“汪汪”的吠叫着一跳一蹿地奔了过来,眼睛贪婪地望着挑在枪头摇来摆去的死兔子。杏满银喝退了狗儿,它俩争抢着去舔滴在地上的血迹。
“百八驴儿”听见狗儿的吠叫声,走出了院墙的豁口,见是火枪手杏满银带着猎物来了,他的心情那个爽,近来肠子干的叫唤,又能解馋打牙祭了,满脸堆笑地说:“呵呵,今天的运气不错,打了只野兔子。”
火枪手杏满银说:“托老爷的福,今天的运气是不错,好久没遇到野兔子了。”
火枪手杏满银在柳树湾打猎已有好几年了,和“百八驴儿”已成忘年之交。火枪手杏满银第一次来柳树湾打猎,是柳满斗娶了张丽丽之后,遭到了“百八驴儿”的严厉干涉。
“杏树湾的鸟儿不够你打,跑到柳树湾来打鸟儿,惊得六畜不安!”
“鸟儿满天飞,又不是你家养的,我想在哪儿打就在哪儿打!”
“柳树湾的鸟儿就不让你打,它啄吃粮食地里的虫子。”
“我偏打,你能怎么着?”
“你敢!我叫我家的柳虎儿取你的病!”
“柳虎儿取我的病?我一不杀人,二不放火。他只能取地富反坏右分子的病,要他们的脚,他们不敢给他还手。”
张丽丽出现在柳树湾的苜蓿地里,她身着红色的上衣,那个鲜艳,山野顿添了许多色彩。火枪手杏满银那个眼馋,无心再和百八驴儿斗嘴,说:“你老守着黑树洞能等来啥野味儿?我打下呱啦鸡送你几只解馋。”
“真的吗?”
“你等着吧。”
火枪手杏满银没有食言,送过“百八驴儿”几只瓜啦鸡后,“百八驴儿”解了馋,喜不自禁地说:“我见不得用枪打野鸟雀儿,只要你不在我的眼皮底下打,你打啥野鸟雀儿我都不管。”
火枪手杏满银“嘿嘿”地一笑说:“我当然不会在你老的眼皮底下去打。”
从那以后,张丽丽只要在山地里一出现,张满银就有猎物孝敬给“百八驴儿”。
娃儿们见火枪手杏满银挑着野兔子走进院来,“呼啦啦”地围了过来,眼睛馋馋地盯看着。“百八驴儿”打趣地说:“吃惯的嘴,跑惯的腿。这些七窟窿狼,有只羊也能生吃了。”
两家十几口子老老少少围看着打死的野兔子,张丽丽夸奖火枪手说:“你的枪法真准,一打一个中!”
火枪手杏满银意味深长地一笑说:“我的枪那次落过空。”
柳满斗说:“女人家哪来这么多的话,快去烧水准备煮野兔子肉。”
柳满斗虽然喜欢张满银给他们家送猎物来,而反感杏满银和张丽丽套近乎,他总觉得他们两人之间发生了事儿,他曾多次追问过张丽丽,张丽丽不但矢口否认,并且,骂他一个狗头喷血,甚至晚上睡觉给他一个冷脊背。
邢玉玲说:“嫂子,我去门外抱些柴。”
张丽丽说:“急啥?皮还没剥呢。”
火枪手杏满银说:“是啊!急什么。”
邢玉玲看看张丽丽,又看看火枪手杏满银,转过身走出了院墙的豁口。柳八斗提起死兔子,掂了又掂说:“不太重,能多打几只有多好。”
柳腾儿说:“一只麻雀待一百个客。能尝尝味儿就不错了。”
“百八驴儿”说:“闲话少说,快剥皮。”
火枪手张满银动手剥野兔子的皮。
公社武装部长野荣宇背着老七九步枪,提着几只血淋淋的山鸡,和邢玉玲说说笑笑走进院来。
野荣宇是野云飞的孙子,过去,他对这门干亲不大放心上去,他认为那是上一代人之间的关系,与他这个后来者没有多大的关联,受爷爷野云飞的嘱托,每年应付差事来“百八驴儿”家走一次亲戚,炕头没坐热就走人,“百八驴儿”怎么也挽留不住。今年以来,他每次下乡检查民兵工作,必定来“百八驴儿”家走一次亲戚,从不双手空空而来,带着打下的猎物,或山鸡或呱啦鸡什么的,“八百驴儿”那个乐活。
杨花花紧紧地拉着野荣宇的手不放松,满脸荡漾着喜色。她没有娘家人,几十年来视野云飞家的人为至亲,有干国家事的亲戚,是她的殊荣,也是她的一种体面。柳虎儿的女人胡凤英对此心存嫉妒,她从不恭维杨花花有这门抛头露脸的亲戚,不就是应个空名儿的干亲吗。野荣宇每次到家里来,她只和他打声招呼,借口有事儿走开。
“百八驴儿”和野荣宇热情了一番,问:“荣宇,你爷近来身体可好?”
野荣宇说:“一顿吃三大碗饭,背不驼腰不弯硬朗着。”
“百八驴儿”说:“人是铁饭是钢。老了能吃能喝就是福,像猫儿细嚼慢咽就没戏了,没多大的活头喽。”
野荣宇和大家一一寒暄后,捡起立在窑洞山墙跟前的老火枪掂了掂,问正在剥野兔子的杏满银:“这是你的老土枪?”
杏满银甩了甩手上的血水,用不经意的眼光来回答他,这还用问吗?
野荣宇又问:“你是哪个生产队的人?叫啥名字?”
杏满银不知道野荣宇要给他找事儿,“嘻嘻”一笑说:“杏树湾生产队的,杏满银,查户口?”
野荣宇板着脸说:“上边三令五申民间不能私藏枪支,你不但私藏枪支,还公然到处乱放枪,如果打伤了人,你付得起责任吗?赶明天把你的老土枪交到公社武装部!”
大家面面相觑,野荣宇往日到家来,从不说公事儿,说的尽是家长里短的话题,他今天怎么啦,犯的那门邪?看在亲戚的脸面,也不该和杏满银过不去。他们不知道,当野荣宇的枪口瞄准野兔子,即将勾动扳机时,一声老火枪“嗵”的抢先响了。他那个失落,那个恼火。
“百八驴儿”打圆场说:“荣宇,这满银是个好娃儿,常常打下呱啦鸡等野味儿孝敬我。满银,你可要听野部长的话,以后打野物时要多留神,不要乱放枪,小心误伤了人。”
杏满银的肚子里憋着火气无可发泄,你们干部就高人一等,拿着枪可以到处打猎,平头老百姓打野味儿就犯法?这是他妈的啥规定?他的心里气归气,胳膊扭不过大腿,还是点头“嗯”了声。
“今儿好口福,有野兔子肉,又有山鸡肉,只差一口老白干。”
“百八驴儿”说着把野荣宇招呼进了窑洞里。
自由飞翔的鸟问我邢玉玲漂亮吗?我说是个谜人的尤物。自由飞翔的鸟说你长大了,识的女人喽,有男子汉气了。我说这邢玉玲早就见过了,就不知道她的名字,几年前,她在公社中学的宣传队,登台表演节目领舞,是最亮丽的一道风景。自由飞翔的鸟说你还没见到她最迷人的风景。你看——
煤油灯昏黄昏黄,柳八斗摩挲邢玉玲着白白净净的胴体说:“玉玲,你离野部长远点儿,不要和他太亲近。”
邢玉玲说:“你说的啥鬼话,你的女人是破鞋不成?”
柳八斗说:“我总觉得他对你热情的有些过分,看你的眼神也不大对劲儿,眼睛里好像有个勾子似的。”
邢玉玲说:“放你一百二十个心,人家是国家干部,洋包子都吃不完,会把乡下灰头土脸的女人放眼里搁吗。”
柳八斗说:“那些下乡包队的干部,不是绿眼睛猫的没几个。再说,男人的那毛病一犯可不看对象的,揭开屁股只要是个母的。你还是提防点儿。”
邢玉玲说:“听你这么说,你也犯过那毛病,大概摸过的女人不止一个。”
柳八斗说:“哪里。哪里。你这么漂亮迷人,我如果是别的男人,也会设方想法啃你一口。”
邢玉玲问:“我真的那么漂亮迷人吗?”
柳八斗说:“可不是吗,石头崾岘周围几里再能找出第二个邢玉玲吗,你给我找出一个。”
那一个女人不喜欢听男人说她漂亮迷人,即就长得不怎么样的女人,也喜欢听男人说她漂亮迷人;明知说的是假话也喜欢听。邢玉玲的心那个熨帖,抚摸着柳八斗说:“你这个小炉匠,这么不放心你的女人,把我拴在你的裤带上,就不会有啥事儿。要么,你学槐树湾的那个小炉匠男人,给我的X也挂一把铁锁子。”
柳八斗说:“别说那个猪脑子了,想出那么个冷怂办法。那女人也够可怜的,要不是别人发现,就把那个东西烂掉了。法院只判了他八年,真便宜了他,应该判他二十年或无期徒刑。”
邢玉玲说:“那个东西把女人不当人,应该千刀万剐。八斗,你的心里可别藏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对野部长要热情些。咱们家虽然是贫农又是烈属,吃救济粮和领救济款少不了份,但有野部长的关照,就能多吃多领些。”
柳八斗说:“你说的也是。不过,我不会用我的女人去换那些东西。”
邢玉玲说:“你啊你!有事儿的,在你的眼前看不见,尽瞎操心没事儿的。”
柳八斗说:“你说杏满银和大嫂张丽丽,杏满银枉费心机,有咱爷盯着,他没有占她便宜的机会。”
邢玉玲说:“咱爷没火眼金睛,盯得了近,盯不了远。”
柳八斗说:“不说了,管它的,只要没人占我的女人的便宜。”
柳八斗熄灭了煤油灯,拍拍邢玉玲的屁股蛋子,又摸摸她的乳房,两人融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我问自由飞翔的鸟这一切是事实还是想象的?
自由飞翔的鸟说只要你有意念或臆想,眼前展开的就是活的画面。你不想问别的什么吗?邢玉玲漂亮不漂亮迷人不迷人,你将来有她这么一个媳妇喜欢不喜欢?如果你喜欢邢玉玲,她就会成为你的女人。
鬼话!
作者简介:王博艺,甘肃作协、甘肃曲协、甘肃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年出生在甘肃镇原县洪水河畔一个农民家庭。青年时代,务农闲余致力于民间文学创作。进入中年后逐渐转入小说创作,先后发表、出版作品一百多万字,民间故事作品入选《中国民间故事集成》(文化部、国家民族事务委员会、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办:国家社科基金资助重大项目.国家艺术科学规划重点项目),多次获省市文艺创作奖。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社火》(上下部)、《野山》(被改编为爱情故事艺术大片《情火》)、《相逢在花城》、《洪河川》、《怪柳》,短篇小说集《老贼——王博艺新写实小说》。其中,代表作《社火》被中央文明办、民政部、文化部、新闻出版总署、国家广电总局、中国作协等六部门列入《百位农民作家.百部农民作品》系列丛书,并入选“全国万家社区图书室援建和万家社区读书活动”,中国社会出版社出版,全国新华书店发行,中国亚马逊、精彩台湾书城、精彩香港书城、美国亚米网营销,美国akkk7网站推介,日本寿司价格社区连载。
王博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