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红了

祁海涛著

07

过去与金崇才接触，办的都是零打碎敲的一些小事儿，看不出上下。这次过招，方知被金崇才打得晕头转向。

　　“没有鸡蛋还不做槽子糕了，明天咱们自己去联想，挨家问，说不定就能碰上合适的！”

　　与尹红生活多年，方知就喜欢她关键时刻的爆发力。平时看上去说话尖刻、大大咧咧的尹红，家里遇到大事的时候，总是灵感喷薄，异常聪明，经常在关键时刻给方知以建设性的意见。如同箭在弦上，一时找不到靶心，她总能敏锐地指明方向，使射手一箭命中。他们的家庭生活就是这么过来的。“此言有理，我们何不自己去碰碰运气，怎么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第二天下班，他就接着尹红再次去了九连。

　　这两年，因为金崇才的缘故，方知夫妇虽然经常光顾这里，可是一直是在金崇才家的房前屋后打转转，并没去过更深远的地方。现在，夫妇俩像探险一样，向南下了公路，沿着满是灰尘的土路，朝着幽深的地带行驶。两侧皆是一家挨着一家洁白如雪、鲜花盛开的李林，如同进入了世外桃源。傍晚时分，狭长的乡野沙土路上看不见人影，只有捷达“嗡嗡”的马达声，间或李林深处传来的几声犬吠，“世外桃源”里林密人稀，深不可测，处处透着神秘的气息。走过两趟砖瓦房，终于见到了人影儿，捷达车靠近停下来，才看清，原来是一位在路边悠闲的抽着旱烟的老太太。方知下车打招呼。一问得知，老太太姓李，家就在胡同里。李老太太听说是城里来买庄园的，顿时翻卷着满脸的皱纹，沙哑着喉咙嚷道：

　　“谁卖呀！去年秋天杀冷那阵子有张罗卖的，要不大冬天的还得找人看房，那时候卖也便宜，现在可不中了，都春暖花开了，地刚种上，卖也得贵！”

　　“大娘，您是坐地户，知道的消息多！”方知在农村长大，知道目前正是春耕的大忙季节，农民从天亮忙到天黑，哪有工夫出来闲逛。出来的，一定是有闲情逸致的“好打听”,消息一定灵通!想到这一层，方知继续说:“您再想想，帮我们联系联系，价格好商量。”

　　“你能给多少钱，钱给到份了我把庄园卖给你！”

　　瘦削的李老太太领他们进了路西的胡同，踩着尘土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一会儿，指着眼前繁花似锦、夕阳悬挂的一片李林说，“你看吧，这就是我的庄园，合同上十亩地，实际得有十五亩，给个价吧！”

　　“您要多少钱？”

　　“五十万！”

　　“太贵了吧？”

　　“嘿嘿，嫌贵？嫌贵俺还不卖了呢！”李老太太沙哑着嗓子，大声回绝了，话音未落，可能是感觉不好意思，转而和声细语道：“你给多少钱我也不能卖，把庄园卖了我和老伴咋活呀，我是和你开玩笑呢！总有城里人来打听买庄园，开着车，穿干净的，可是没看几个买成的，都是看风景，闲扯皮！”

　　李老太太此言一出，方知顿时明白了，看来城里到这儿联系购买庄园的大有人在，被城里人忽悠烦了，现在李老太太反其道而行，不分青红皂白，拿城里买庄园的一律开涮啦！

　　“大娘，我是认真的，您帮助联系一下！”

　　见方知两口子认真，老太太就格外热心起来：“咋的，你还真想买，那我给你提个醒，前院有个姓仇的，他有六亩闲地，前几天张罗卖，你去搭咯搭咯吧。”说完，大嗓门喊住了邻居出来看热闹的一位姑娘，下命令似的叫那姑娘帮助带路。乡村姑娘很朴实，一声没吱就把方知夫妇带到了前面不远路东的仇家庄园。方知向乡村姑娘连连道谢，乡村姑娘圆脸庞泛着红晕，抿嘴一笑，一声没吱，羞答答地回去了。这时，庄园的暮色早早在李林的遮蔽之下来临了，胡同里朦朦胧胧的。尹红扯着方知的衣角，如同探访一个即将顶礼膜拜的神圣之地，碎步轻声的向胡同深处移动，走了有二十几米，只见一个黑色的大铁门森严紧闭。方知轻扣了几下，门里顿时传出激烈的狗叫声。尖尖的，脆脆的，听上去不像个大家伙，确是一个管事的小尤物。

　　“谁呀！”狗吠，人喊，一张土色的半张脸瞪着一只眼睛，从门锁旁的一个小瞭望孔朝外张望。急于了解那张脸后面的神秘世界，方知紧忙答道：

　　“买庄园的！”

　　“等一下！”

　　哗——！大铁门打开了。一个个子瘦弱、塌鼻梁、小脸盘，穿着沾满泥土的黄胶鞋和蓝色劳动服，五十上下岁的男子热情的接待了方知夫妇。一只小京巴狗叫唤了几声，看主人过来，就开心的摇着尾巴，躲到了狗窝旁。与主人说明了来意，主人老仇先领着方知和尹红绕着房子看了一圈。这是一座三间正向红砖瓦房，被高高的院墙包围着。房后规矩地堆放着晒干捆好的李树枝子。房东侧是一个长方形的小院儿，半空中搭了一个竹批子凉棚，用苇席苫着。东墙根儿栽了十几株葡萄，出土不久，刚放绿叶。院子的地面是用旧砖铺平的，踏上去既平实又有摩擦力。房屋前面，也有个小院儿，砖院墙有膝盖高，院墙里是个五六米宽的菜园，园子里已经起好了栽秧的菜垄，沙土垄台整齐划一，随时接受新秧苗的栽入。紧靠西墙角的小葱已经是绿油油的一片。菜园子与南面大院墙之间是一条东西向的葡萄沟，白色的水泥桩子和拧在上面的几道铁丝网齐刷刷的，随时等待着葡萄的攀爬。房西侧接了两间仓房，仓房里搭了一个小火炕，看样子这里曾经做过养鸡房，现在成了仓库，锄头、镰刀、耙子、扫帚、锹、镐、麻袋、塑料等农具一应俱全。仓房与菜园子之间建了一个两铺炕大小的蔬菜旱棚子。掀开大棚棉门帘，一股热浪扑来，暖融融的，生菜、香菜、小白菜、韭菜、蒲公英，还有几株爬上架的早黄瓜已经开了黄色的小花，茄子、辣椒、西红柿秧也疯长着——眼前绿意盎然的景象，与室外菜园尚裸的黑沙土，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像是一个偷春的世界……

　　方知夫妇越看越惊叹，到了每一处，尹红都看个没完，流连忘返，方知只好就着她、叫着她。

　　主人老仇边领路边热情的介绍，走过东南角的一个红砖小车库，透过半开的鱼鳞铁库门，能看见里面停放着一台银色微型小面包。推开对开的乳白色小木栅门，首先迎接他们的是一棵起码有两层楼高的大树，满树粉白色的花刚刚开败的样子，有的已经隐约可见米粒大小的果实。主人介绍说这是一棵杏树，树龄有十几年了，结的大黄杏很甜，市面上买不着。夫妻俩听得几乎要流口水。走进李园，李子树足有几百棵，一眼望不到头，李花开得正旺。李园的西北角是一排鸡架、羊圈、猪舍，一只母山羊侧卧圈中，裸漏着鼓囔囔的奶子，眼睛朝客人张望，嘴巴不停地咀嚼。两头水灵灵的白猪仔已吃饱喝足，正准备回到圈里休息。一群下蛋的小笨鸡在大红公鸡的率领下，正陆续进窝上架。钻进李树园深处，李花包围，像被一群白雪公主簇拥着一样，暮色中的团团李花绽放得更加肆意、绚烂、通透。如此这般芳香四溢、鲜花烂漫的场景，怎能不使人陶醉！尹红抑制不住兴奋，“哦——哦——”地发出了尖叫声。

　　主人带他们欣赏了一圈，把客人让到屋里，这时夫妇俩才发现正房后面还接出来一个四五米宽的偏房，东侧开门。撩开塑料坠门帘，是一个用旧木方和纤维板订成的烤肉房，有十几平方。烤肉房的一角还临时摆放着一架秋千，秋千座是用黑皮的旧沙发椅改装的，看上去就给人以舒适调皮之感。过了偏房进里屋，是一扇褪了色的防盗门，开门的瞬间，一股香气扑面而来，女主人正在烙韭菜盒子，尹红瞬间联想到大棚里的韭菜、鸡架里的下蛋鸡，没等女主人打招呼，就惊叹道：“啊，这韭菜味真纯！”女主人边让座，边笑眯眯的说一会儿吃两个韭菜盒子，头刀韭菜，好吃！尹红哪里还顾得口福，进屋就到处看，先是偏房西侧间壁出来的小仓库，里面有序的摆放着斧、锤、刀、锯，以及米面油盐等一些生活日用品。小仓库的西墙安着一扇小窗户，一抹晚霞穿过后院柴禾栏子里的李树枝子堆，映照进来。进了正房，天花板，釉面砖，左侧是厨房，右侧是宽敞的卫生间，坐便、洗脸、洗浴设备一应俱全。方厅向南，是一处缓厅，缓厅东西有两个卧室，东卧室是一铺火炕，西卧室是一张双人床，电视、衣柜、沙发依次摆放，未来得及关闭的窗户，闯进了麻雀唧唧喳喳归巢的喧闹声。尹红边看边说这与楼房有什么区别，这比楼房都好！刚坐下，就急忙问老仇，你们家打算卖的那块庄园也像这么好吗？老仇说不是，那只是六亩裸地，没房没树。老仇说为了建设庄园他在这里足足干了五年，才建成现在的样子。他说旧房咋修也不可心，拆拆补补，不好弄。听到这话，方知夫妇对视了一下，几乎同时说道：“把这块卖给我们吧，我们给你钱，你在那六亩地上再盖一座新的，那就可心啦！”

　　老仇分明心里没有准备，面色停止了片刻，难为情的看了女主人一眼，慢吞吞的说：“那得看当家的意见。”

　　“能卖吗？”与男主人的土黑脸不同，皮肤白皙的女主人反问道。

　　“给到价我就卖！”

　　“你要多少钱？”方知问。

　　“十五万！”老仇一张黑脸上白眼球瞪起来。

　　“行，就十五万。”方知甚至觉得不用征求尹红意见。

　　显然交易来得太突然，庄园主又有些犹豫。说你们回去再考虑考虑吧，我也考虑考虑。

　　“我们不用考虑，就看你的啦！”方知至诚无比。

　　“老仇辛辛苦苦干了五年，能说卖就卖吗，他主要是考虑我，我在市里上班，来回跑挺辛苦的。别着急，这是挺大一块事，不在钱上，在你们俩能不能干了庄园这活。”女主人一番换位思考，说得倒也在理，方知和尹红起身告辞，并说那就再考虑考虑。临别，女主人给拿上两个韭菜盒子，与老仇热情的送客人到大门外。

　　辞了庄园主夫妇，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方知和尹红像喝醉酒似的，打开车灯，心情激动地碾着香尘笼罩的土路返程了。现在不用方知引导，尹红就喋喋不休的说想立刻得到这片庄园。后来的几日里，方知一个人有空就往庄园跑，赶上端午节还给老仇买个西瓜、粽子等礼物带上，慢慢的，也了解了老仇的一些经历。老仇原来是铁路车务段的工人，性格耿直倔强，与领导处不来，有一次对领导大打出手，把领导从楼梯上给打到楼梯下，自己觉得无法再待下去，就办了内退，四十七八的年龄就买了庄园，过起了远离尘世、回归大自然的庄园生活。老仇心灵手巧，在车务段就是搞技术的，动手能力强，买庄园五年时间里，没少搞基建，折腾来折腾去，就把庄园折腾成了现在周周正正的样子。不仅挖了渗井，新建了室内卫生间，还挖了地热窖、菜窖，地上地下仅红砖就铺上了几万块。老仇历数自己的辛苦，方知越来越觉得物有所值，正是自己所需要的那种庄园。他甚至对尹红说老仇的庄园比金崇才介绍的福建人庄园强上一百倍，接管以后不动一草一木就可享受田园生活了。本性浪漫的尹红早已心驰神往，在梦里过上了有庄园的生活，方知说什么他都赞同，并且每天下班回来。都急迫的问老仇是否回信了。招架不住方知三天两头驾车去磨，以及一天一个电话的感情投资和价格诱惑，老仇最终同意了这桩庄园流转交易。方知第一时间把老仇同意的喜讯通知了尹红，并找工行的朋友用楼房抵押办理了贷款，三天后贷款下来，马上拉着尹红飞驰到庄园，与老仇共同到场部备了案，写好了合同，请邻居夏富贵做了中间人，签字画押。然后到银行ATM机上办理了现金转账手续，庄园的主人就变成方知夫妇了。老仇搬家时，满心欢喜的方知夫妇甚至没有注意到老仇眼角的泪花。后来，听说老仇并没有再盖一所可心的砖房，而是将那六亩裸地也卖掉了，将破破烂烂寄存到了朋友家，到外地帮助一门亲属管理果园了。

　　开始庄园生活使方知夫妇兴奋不已。对于一对城市上班族来讲，这是一个崭新的生活领域。他们过去连想都不敢想。如同当初不敢想会拥有私家车一样。这就是生活！这就是引领时代潮流的生活！创新，创新，不断开辟生活的新领域……

　　在回城的路上，方知驾着车问尹红：

　　“你过去想过咱们能过上有车、有庄园的生活吗？”

　　“没想过。”尹红不假思索。

　　晚上到学校接方卓，等待的时候，想到自己拥有了庄园，方知感觉自己像在梦里。那一刻，这个幸福的人完全感觉不到车窗外的熙熙攘攘，世界仿佛静止了。毋庸置疑，他完全陶醉了。一会儿陶醉于一解乡愁，即将开始的庄园浪漫生活，一会儿陶醉于自己终于逃出了围城，成功找到了一处可以脱离浮躁、远离尘嚣、盛放心灵的栖息之地！

　　当然，他更陶醉于自己这个伟大的决定！

　　最后，他旁若无人的，在手机上摁下了从心底里溢出来的四句话：

　　庄园到我家，

　　妻女乐哈哈。

　　偶避浮躁世，

　　愿种绿色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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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丨李子红了（6）

小说简介

　　小说以上班族远离浮躁，回归农耕生活为背景，通过李园天灾人祸的生动再现，对现代城市人不健康的生活方式，以及时代大潮中新城扩张、城镇化、合作社、农民工、老龄化、网恋等一系列热点问题进行了深入探索和思考。作者利用业余时间长期深入城郊体验生活，掌握了大量详实的第一手创作素材，创作中描绘了我们久违的多彩的农耕生活细节情趣，语言清丽、乡土气息浓郁，是一部接地气、使人记得住乡愁、慰籍读者心灵的文艺作品。

作者简介

　　祁海涛，笔名白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金融作家协会主席。年开始文学创作，至今发表或出版文学作品万字。年与作家妻子李延霞开辟乐耕园创作基地，深入体验生活，创作出版了“乐耕园三部曲”，其中长篇小说《李子红了》于年由中国言实出版社出版，年获“第三届中国金融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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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稿▏盛义甫

编辑▏张梦婷

黑龙江金融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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